第二天一大早,薛丛理还没踏进衙门,就有狱卒前来禀报,大牢门口早早就聚集了一大堆人,出身不错,他们一个都惹不起,快扛不住了。
昨天府署后院那诡异的鹿鸣宴最终以三名举子被世子爷亲自下狱收尾,如果他们这些府署当差的小吏们再不知道此事不对,就白在府署混了这么多年了。
狱卒是贪财,但还知道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尤其是上次,他们私下里不听薛丛理的话,拿了不该拿的钱,可是付出了两条人命的代价。
到现在,大牢地面上还残留着他们的血迹呢,谁还敢不听话。
所以今儿一大早涌进来的人哪怕看穿着都家境优渥,出手阔绰,想进牢里探望,也被他们强硬拒绝。
在没有上官同意他们放人进去之前,他们真不敢了。
涉及到科举舞弊的大事,薛丛理一个小小的芝麻官更加做不了主,尤其是来的这帮人里,背后撑腰的人,官位比他还大不少。
商夏知是商家嫡次子,也是累世的官宦之家了,他的长兄商春澜在徐州府任通判,他们老娘溺爱二儿子世人皆知,此番也是她拄着拐杖等在大牢之外,一副你不让我进我就站死在这儿的态度。
华家自不必说,华岑是嫡长孙,自小聪明伶俐,十分讨人喜欢,因此全家都来了,他前年才娶妻生子,儿子还不满一岁,都被家人抱来了。孩子被大牢里的阴寒之气吹着,正哭闹不止。
耿家是纯商贾,家里无人做官,但是十分有钱,耿若浦是他们家里最会读书的,二十出头一次就考中秀才,蹉跎了这么多年才有机会参加乡试,家里自然要为他拼尽全力。
好不容易考上了,家里终于要有靠山了,结果还没高兴几天,参加个宴席,人就下了大牢。
他们当然不甘心,是最早一家来到府署想见人的。
“闹什么闹?这是淮安府的大牢,不是巷子里的菜市!”薛丛理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是面上却一点不显,踱着方步走来,乍一看颇有气势。
笑话,他好歹是王府幕僚出身,以前跟在先帝身边,什么阵仗没见过,气势在那摆着呢,放到什么场景,都能压得住阵。
他沉着脸站定,自有狱卒为众人介绍他的身份。
商家人一听,原来不过区区一九品司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淮安府是他家的呢,好大的官威。于是第一个跳将出来:“薛大人,不才想问,商家儿郎所犯何罪,为何无故下狱啊?”
昨天宴席上纪家父子可一个字都没提科举舞弊之事,只下令先将人关起来。他们也不傻,临来府署之前,打听到了点消息,赌的就是没人敢公开这其中内情。
他们自己心里有鬼,也不指望别的,只要保住自家人一条小命就够了。
“商夏知犯了什么事?呵呵,你们比我更清楚!将他们下狱,是世子爷的意思,如果你们不服,也不用为难我一个芝麻小官,有本事到王府大门口去闹!请世子爷放他们出来,某一定没有二话,立即放人。”
傻子才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呢,薛丛理以不变应万变,反正他人微言轻,抓人的命令不是他下的,凡事往王府一推,省事得很。
“夏知是个好孩子,这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老身斗胆,请薛大人行个方便,只求能进去送些被褥衣物,让孩子在里面不至于吃太多苦头,旁的事,不敢麻烦大人。”
硬的不行,那便来软的。商老夫人姿态放得很低。
“大牢里不缺吃穿,某还是那句话,一切以世子爷的吩咐为准,在没有得到命令之前,某不敢自专。不然出了差错,某与这帮兄弟的脑袋,可不够砍的。”
薛丛理软硬不吃。
“今天见不到人,我们如何能放心回去。府署就能如此不讲道理,抓人都没有理由吗?”这是华岑的妻子鲍氏,她浑不知自己的丈夫功名来源有问题,态度有些张狂。
薛丛理没有理她,一个女流之辈,在这种场合有什么发言权,还不如花点时间,哄住怀里哭闹的孩儿,让大家能清静清静。
“你们都先回去吧,再聚集在此处,等同知大人来了,可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大牢里空着的牢房还不少呢。”
到底是一帮养尊处优的老爷夫人,见薛丛理实在油盐不进,也不想闹得太难看,纷纷离开,去寻其他门路去了。
只有商老夫人执意留下,言明见不着儿子,今天绝不会走。
薛丛理也不管她,一个老妇人,翻不了天,让狱卒给她搬了把扶手椅,爱呆着便呆着呗,反正没有上官的命令,他肯定不会放人进去。
林泳思今天一早就得了王爷指示,舞弊一案知情人那么多,想完全瞒住是不可能的,但是绝对不能公开审理,万一他们谁嘴里牵出了世子爷可就糟了。
所以此案务必迅速结案,必须不能让世子爷名声受损。
鉴于他前几桩案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此次定不能再出任何意外,科举舞弊只与几名举子有关,至于漏题的源头,王府已经推出了替罪羊,正是纪凌云身边的贴身小厮为义。
为义是林泳思亲自带人从王府捆走的,看来纪凌云早就给自己找好了退路,为义除了脸色微微泛白外,表现得一切正常,根本没有即将替世子爷顶罪的不甘。
至于这些人怎么处理,王爷的意思也很明确,世子爷收过钱的,留他们一条命,流放岭南,终身不得回淮安,如果手上有人命,是杀人凶手,那便直接斩首,以儆效尤。
看得出来,纪无涯也称得上一片慈父心肠。
既如此,事不宜迟,今天便升堂吧,只不过府署的大门不能开,不能再引来百姓围观了。
商老夫人也算没白等,日头高高挂在半空时,狱卒们将一溜人犯全都带出来时,她终于见到了二儿子。
“娘,救我,救我!”商夏知大约是被惯坏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周围都有什么人,还兀自喊叫:“找世子爷,找世子爷救我!”
他还想再叫,被眼疾手快的狱卒一张破抹布堵住了嘴,乖乖,再叫下去,他敢说,周围的人敢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