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勤快的杂役在府署后院挂上了彩灯,摆好了桌椅,德胜楼的管事也一早就过来与人对接,最后确认菜单与上菜顺序。
一路上都有人向林泳思行礼问安,但他心思不在其上,略点了点头就一阵风似地往前走。
“大人,这是今晚鹿鸣宴最终定下的菜单,请您过目。”来府署的酒楼管事是项家的家生子,姓王,他是认识林泳思的,想着与上官搭上个话,替主人家卖个好,便凑了上去。
林泳思原本并不想看,这宴办得再华丽,吃的人没心思,哪怕龙肝凤胆端上桌,也就那么回事。
他原想拒绝,但后来却转念再一想,府署的经费挺紧张,中山王恐是年关手紧,穷怕了,拨给府署的银子比往年少了三成,他正发愁呢,现在如果能省点也好,便将菜单接了过来。
只见他伸手一指,将单子上的鱼翅与燕窝都给去掉了,河鲜也不要,至于颇费刀工,溢价严重的文思豆腐,也未能幸免。
一场宴席一共十二道菜,这下直接被砍了三分之一,王管事苦着一张脸:“大人,这、这如何使得?”
这些菜都是脸面,剩下的蒸羊羔、盐水鸭,很多饭店,包括寻常百姓之家都能做得,显不出鹿鸣宴的档次啊!
明明前几次他与府署核对菜单时,都没什么问题,怎么临近出餐,反倒被砍得这么严重?
八个菜,像话吗?这可是淮安城许久没有办过的鹿鸣宴啊!如此寒酸,中山王他老人家不怕丢脸吗?
况且,鱼翅和燕窝都是干品,泡发需要许多个时辰,从昨天夜里开始,后厨就已经备上了,现在说不要,这损失怎么算?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干嘛非得跑到林泳思跟前搭这个话,好好地缩在后面不行吗?现在好了,这单生意本就不算挣钱,这下更是赔得裤衩子都要掉了!
王管事可怜兮兮地求情:“大人,咱们楼里很多菜已经制备了一半,现在退菜,这些材料都得浪费,主子知道了,卖了小的全家也不够填窟窿的,您心疼心疼小的吧。”
林泳思倒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他打断了王管事的哭诉:“鹿鸣宴就按刚才我删减之后的标准做,你已经制备的食材,做成了送到林府去,我让我母亲结账与你。将这笔开销与府署的支出分开计算,听明白了吗?”
王管事虽然不明白林泳思此举的用意,但他知道不用自己赔钱,还是眉开眼笑地一口答应,转身就溜了。
可不敢再在同知大人身边晃了,万一他再砍几个菜怎么办。
当你知道不久的将来会有麻烦等着的时候,会格外希望时间慢一点,然而时间不但不会慢下来,反而还会不知不觉间过得飞快。
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微黑,薛丛理脚步匆匆地来了后院:“大人,本次中举的新晋举子已经候在偏厅了。”
林泳思抬头望了望天色,点了点头,中山王还没有前来,不着急。
左等右等,茶水都上了三轮,等在偏厅的举子们有些脸上便露出了不耐烦的情绪,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淮安府署可不是他们造次的地方。
他们在偏厅等得心焦,林泳思在后院也不好过。
明明定好的时辰早就过了,中山王却迟迟不见踪影,难不成是昨天气得太过,身子有恙?那至少也得派人来传句话吧?
直到天早已黑透,才有王府小厮匆忙来传话:“王爷带了世子爷与九公主一同前来。”
纪凌云会来,林泳思早有心理准备,但九公主跟着来添什么乱?如果只是平常宴席,来便来了,偏生今晚这宴无好宴。
他也只能在心里腹诽,动作上却丝毫不敢怠慢:“快快快,主位上再加一张桌子。”
饮宴的座位颇有讲究,定好了想再更改,着实费些功夫,杂役们前脚刚整治利索,后脚王府的人就进了府署正门。
林泳思早就率领众举子等在大门外,一顿繁杂的行礼问安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席。
九公主这次没戴幕篱,顶着张化着淡妆的脸,表情严肃,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公主威严。
坐在下首的宾客都只敢抬起半个头,没人直视她的容颜,生怕有不敬之嫌。
只有李闻溪没有入席的资格,站在较远的阴影里,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假公主。
还别说,她的用餐礼仪倒是周全,有几分高门显贵的意思,像是得过很好的教养。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用餐,可能没有对比看不太出来,但她旁边坐着纪凌云,上首还有个纪无涯。
中山王府源远流长,底蕴丰厚,那一套富贵权胄的玩意他们这对父子玩得很六,礼仪上与假公主相比,高下立判。
大约假的永远都是假的,她这套贵族礼仪像是特训出来的结果,没有骨子里带着的尊贵,满满的刻意。
再移到那张脸上时,李闻溪觉得让她顶着自己的名头,多少有些对不起前朝皇室多俊男美女的传闻。
一张很平庸的脸,无甚出奇,如果撤掉满头珠翠,属于丢在人堆里都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平头百姓。
啧啧,中山王到底是有多急切扩充自己的势力,才能信这个假得都不加掩饰的假货呢。可怜纪凌云一张挺不错的皮囊了。
很难说,他们两个,谁是鲜花,谁是牛粪了。
“大人。”耳畔低低地传来了声呼唤,将李闻溪的注意力从假公主身上移开,转头看向了身侧的老妇。
她的奶嬷嬷赵氏,不是早就说好,以后再遇见,要老死不相往来吗?她又来找自己干什么?
李闻溪皱了皱眉头,她在等赵嬷嬷的下文。
“老身是九公主身边的奶嬷嬷,不知我的席位设在何处?”赵嬷嬷语气中略带了丝倨傲,很符合她现在的身份。
“是下官失礼了,怠慢了嬷嬷,府署收到通知时间太赶,此地已经摆不下了,请随下官来,您的席位,设在了厢房之内。”
“那便有劳大人了。”李闻溪引着赵嬷嬷顺着抄手游廊向厢房走去,并不惹眼,宴席上刚开始喝第一杯酒,气氛还算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