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还不够,郑千户还丧心病狂地吩咐亲兵将男女老幼的头颅一并割下,男的的头颅留着当成山匪回去领赏,剩下的老幼以及女人,则全部扔进了附近的山里。
这些人都是被火器所伤,头上那么大个洞瞒不了人,如果留着这些头颅,最终肯定会牵连到他身上。
他很冷静地清理着现场,抹去他们来过的痕迹,最终还是不放心,在临走之前,放火烧村。
亲手割下无辜死者的头是什么感觉?郑向朝害怕看到一双双无神的眼睛,这成了他往后余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呆在郑千户身边做个亲兵了,每每一看到这位曾经得他尊敬的上官,他都会想起那些冤死的村民。
谁能想到,因为一只无足轻重的野猪,能断送掉这么多条人命!
郑向朝在半年后,装了几个月的病,然后向郑千户请辞,回到了郑家堡。
哪怕过了这许多年,郑王氏依然有些心疼老伴:“他原本并不想将此事告知于老身的。”保家卫国的兵甲,成了某个上官发泄不满的帮凶,他开不了这个口。
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慢慢地放下过去,继续自己的生活。
可是,当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从噩梦中惊醒,越来越惧怕夜晚来临后,他还是没忍住,向枕边人吐了口。
郑王氏听完就吐了,她哪怕没有亲眼所见,也完全能想象得出,那一天,钟家村变成了怎样的人间地狱!
夫妻俩守着共同的秘密,携手共度了二十年,郑向朝一直愧疚难安,抑郁成疾,最近几年,他茶饭不思,整天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做,几乎没有求生意志。
郑王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想不出任何办法帮他。她有种感觉,二十年前,回来的只是郑向朝的肉身,他的灵魂,早丢在了那个深山喋血的小山村里。
就在前不久,有从村外回来的本家侄儿,带回来一条消息:萧县那边,出了大案了,早二十年荒废的钟家村,村口的坟茔上,多出来两颗人头!众人纷纷在传,是厉鬼复仇!
郑向朝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三天三夜没合过眼,最终,在那天清晨,天还将亮未亮之际,他离开了家,没有给郑王氏留下一句交代,就这样音讯全无了。
郑王氏无论是报了族长,还是报官,其实是心里的最后一丝妄想在作祟,希望夫君只是出去散散心,而不是真如她所想那般,去了钟家村。
那是他梦魇所在的源头,她一直害怕,有朝一日,他会回到那个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薛丛理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怜悯,缓缓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你猜得不错,我等是从萧县过来的,钟家村里,的确出现了一具无名男尸,他是上吊自尽的。”
郑王氏晃了晃身子,闭上了眼睛。
无论做多少遍心理建设,当设想过的最坏的可能变成现实,她还是揪心地痛!
“舅父,我们回淮安去吧!”听了个这么凄惨的事实,他们哪还有闲心游山玩水,原本就是为了遮掩谎言才出来的,随着在外的时间越多,李闻溪越讨厌这个时代的交通。
“也好。郑王氏,你便与我等一同前往萧县,认一认那具尸身,到底是不是你的夫君吧。”
郑王氏正愁这几百里之遥,要如何才能去一趟呢。他们家资不丰,要拿出这么大笔来回车马费,可不容易。一听薛丛理邀请,立时便答应下来。
天色已晚,郑王氏便是再着急,也只得先行回家,第二天再出发。
“没想到啊,当年的屠村真相,竟然是这样!”打发走了郑继业,两人回到房间,都没有睡意,索性又聚在一起说话,薛丛理忍不住感慨。
只是一点小小的纷争,值得如此大开杀戒,灭了一个村落不算,还杀良冒功,狗胆包天!
无论在哪个朝代,胆敢杀良冒功的,一旦查出来,都是定斩不饶的大罪!
“郑王氏的这番说辞,确实解释了当年钟家村的真相,但对于寻找凶手,却无半点助益,到底那个还活着的漏网之鱼是谁?当年又是谁带走了被送进育婴堂的孩童?这两人的身份查不清楚,一切都是空谈。”
“钟氏是当年为这群恶狼引路之人,贺振哲是制造火器之人,他们被害的理由找到了,那么郑千户会是谁呢?”
与文官不同,前朝的武将都是轮换制,基本上在一个地方呆不过十年就会换防到其他州府,以杜绝武将拥兵自重,反叛朝廷的可能。这个郑千户应该早就不在淮安了。
前朝的文官中山王敢用,这武将嘛,就得分情况了,不知他们此次回淮安,还能找到多少前朝低级武官的旧档记载,但愿从中能发现些线索。
案子好不容易有了进展,李闻溪竟兴奋地睡不着了,第二天她缩在车厢里补觉,连颠簸都没能将她吵醒。
回程他们走得快了许多,起早贪黑,除了打尖不再休息,只用了两天时间便回了萧县。
吴澄刚刚送走林泳思,看到他们回来有些惊讶,听完他们的来意,连忙领着他们来到义庄。
白布下的尸身,正是郑王氏失踪多日的当家人。郑王氏哭了一场后,千恩万谢地拉着尸首回了家。
又赶了一天的路,李闻溪觉得自己的尾巴骨都被颠散架了,远远的能看到义庄时,她说什么也要让薛丛理停下歇息片刻。
哪怕淮安城已经不远,她也坚持不到了,必须得跳下马车,活动活动筋骨。
薛丛理上前叫门,久久居然无人应声。
奇怪,钟叔这腿脚不好的老毛病有些日子了,平日轻易是不会出门的,今儿居然不在?车上带的水已经喝完了,薛丛理还想在此讨口水喝呢。
算了,还是回淮安再说吧。
两人略活动了下手脚,想继续赶路时,远处出现了一辆牛车,驾车之人似是看清了他们,朝他们挥了挥手。
正是外出归来的钟叔。
“二位大人怎的此时前来了?”钟叔抬头看看天色,马上天都要黑了,一般人到了这个时辰,都得着急回家了。
他身后的牛车上,放着具尸身,身上盖着草席,只能看到两只裸露出来的脚丫,看着白白净净的,死者年纪不大,出身不错,怎的也沦落到要义庄收尸的地步了?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