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朦胧.其一
我是未干的泪痕
悬在褪色的窗棂上
看风穿过空巷时
把最后一盏灯 吹成
半透明的叹息
有人在街角收起油纸伞
伞骨上的月光 簌簌落下
像去年深秋 你说的那些话
碎在青石板的皱纹里
再也拼不成完整的形状
我照过关闭的百叶窗
照过晾在绳上的旧衬衫
照过邮筒里 一封
没有地址的信
字迹被露水浸得发蓝
树影在墙上写着谶语
而我是唯一的读者
所有未寄出的思念
都长成了攀援植物
沿着屋檐 悄悄爬上
你遗忘的窗台
今夜的云 是撕碎的信笺
我穿过它们时
总觉得有谁在背后
轻轻唤我的名字
回头 却只有
自己的影子 斜斜地
躺在 无人走过的街
月朦胧.其二
瓦檐把影子叠成三折时
月亮正解开第三颗纽扣
客栈的窗棂漏下半阙词
被晚归的马蹄踏碎
有人在江心收拢帆
月光便顺着缆绳滑下来
像未寄出的信 浸了水
字迹洇成雾 漫过船舷
老妇将捣衣杵悬在半空
月亮就停在木盆里 晃了晃
晾衣绳上的白衫扬起一角
接住半片 被风啃缺的银
铁轨在夜色里数着枕木
每根都刻着不同的归期
月亮蹲在信号灯上
把自己磨成 一枚钝的邮戳
盖在 所有未拆的星子上
窗台上的茉莉落了瓣
有人用袖口擦了擦镜面
月亮便从指缝漏出来
在积灰的信纸上 洇开
一圈 又一圈
比去年的霜 更薄些
月朦胧.其三
你该是偷了银河的纱
裁成半透明的弧
悬在墨色的檐角
风过时 便抖落些银星
像谁拆信时 掉出的碎糖
我见过你吻过的湖面
把碎玉铺成小径
柳梢垂着你的影子
晃啊晃 晃成去年的夏夜
有人说 月亮是未眠的眼
盯着归人的鞋印
你总爱停在巷口的梧桐上
看卖花人收起最后一盏灯
看邮差的自行车碾过露水
看我数着石阶上的苔痕
数到第十七级时
你就把光 叠成纸船的模样
听说你也会累的
躲进云絮里打盹
让星子替你值夜
可总在某个失眠的时刻
悄悄掀开云的帘
照我摊开的信纸上
那句没写完的——
“月亮走时 替我带句话……”
风又起了
你开始慢慢圆起来
像谁把思念 一点点
捏成饱满的形状
而我知道 每一缕光里
都藏着未说出口的
晚安
月朦胧.其四
银辉漫过第三道窗棂时
你该数完第七片玉兰的飘落
月光在石阶上绣水纹
每道褶皱里 都蜷着半枚星子
风踮脚走过葡萄架
把影子叠成去年的形状
那时你说月亮是块冰
握久了 指缝会渗出水
像此刻藤蔓在墙上写的信
笔画洇着潮 字里行间
都是未干的晨昏
井台边的青苔记得
某夜月跌进桶里
碎成几十片鳞
我们蹲在井沿 数到第几片
开始听见地底的回声？
像你袖口磨旧的纽扣
总在寂静里 轻轻碰响
此刻月正悬在晾衣绳中央
把一件白衬衫照得透明
衣摆晃着 像谁没说完的话
被风托着 慢慢 漫过
晾衣绳尽头的篱笆
而墙根下的蒲公英
正把月光 缝进绒球的针脚
等某个黎明 带着整个夜的重量
飞向 没有地址的远方
所有影子都在伸长
你的 我的 葡萄架的
在青砖地上 慢慢缠成绳
捆住那些漏进月光的裂缝——
裂缝里 藏着未拆的信
未数完的星
和某片玉兰 坠地时
轻得 像一声叹息的 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