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其一
邮差在暮色里解鞍时
花刺正啄着第三片落霞
你说这一季的信总迟于花期
像我袖口的褶皱 总盛不住
去年春天漏下的雨声
栅栏在月光里渐渐透明
每片花瓣都在练习告别
用清晨的露水写诀别词
又被午后的风揉成半阙
而根须在泥土深处 仍数着
你离去时踩碎的影子
我数过第七次凋零
才明白月季从不开给春天看
它把年轮绣在背面
每道针脚都藏着一个地址
风经过时 便抖落半城暗香
像未贴邮票的信 飘向
你可能驻足的 任何黄昏
昨夜有露水打湿窗台
某片花瓣在梦中轻叩门环
我数着它褪色的纹路
忽然懂得所谓等待
不过是让每一次绽放
都长成 你辨认得出的模样
当最后一片红坠入暮色
我拾起草地上的残瓣
它们卷曲的弧度 恰好
能圈住 你名字里的
那截 未写完的春天
月季.其二
暮色把栅栏浸成蓝时
你正抖落第三场雨
花瓣叠着邮戳的形状
在褪色的竹篱上
盖下第七个月份的邮戳
有人数过你茎上的刺
像数一封封未拆的信
锐处藏着去年的雪
钝处积着今年的尘
而风总在午后拆开你
用蝴蝶的指法
我数过你开合的次数
恰如巷口那盏灯
亮在归人迟疑的睫毛上
又灭于某个陌生的黎明
你把影子绣在围墙上
针脚是漏下的月光
某次路过你的花期
拾到半片风干的红
脉络里游着
某个人未写完的地址
或许是风走得急了
忘了将结局
别在你的纽扣上
当露水漫过第七道年轮
你仍在老地方
把等待酿成刺
每一根都指向
那个未归的邮差
——他袖口沾着的
是你去年
落在信笺上的
半朵黄昏
月季.其三
当雨伞撑着半阙潮湿的黄昏
你在青砖缝里舒展暗红的褶皱
像某封拆开又叠好的信
洇着去年梅雨的指纹
风穿过石库门的刹那
你抖落三两片迟疑的瓣
如褪色旗袍上松动的盘扣
坠入青苔啃食的水沟
有人数过你茎上的刺
像数着某段哽咽的韵脚
而月光总在第七片叶后
替你掖好被露水打湿的独白
我踩着碎影走过时
你正把影子浸在积雨里
仿佛想洗去
那些被折枝时喊出的
半截方言
墙根的霉斑在蔓延
你却把最后一缕香
别进了
某个人未系紧的领口
此后每个阴雨天
总有人在巷尾
捡拾那些
带着齿痕的
温柔
月季.其四
露沾了裙角时 你正仰着半开的脸
瓣尖挑着星子 像未说尽的呢喃
风走过篱边 偷吻你微颤的弧线
却被细刺 勾住了半截流年
我数你舒展的褶皱 像数一页页信笺
墨痕是昨夜的雨 晕开些模糊的惦念
或许蝴蝶知道 你为何总在黄昏微眠
把最红的心跳 藏进月光的纱帘
不必说永恒 你懂刹那的鲜甜
譬如朝露吻过 譬如蜂翅掠过琴弦
每根尖刺都藏着 对春天的痴恋
既怕惊扰 又盼谁 捧出掌心的暖
凋落时 别问花期有多长
且看那落瓣 轻吻泥土的模样
像一句未完的诗 碎在风里
带着香 也带着 浅浅的伤
你说 美从来不是完整的谎
是半开的蕊 是带刺的善良
是我路过时 恰好抬头
撞见你 把月光 别在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