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里所有东西你都可以用,晚安。”
江获屿留下这句话,就真的离开了3201。房门关上后,温时溪立即跑出去将防盗扣合上,回到卧室也将门锁起来。
Serta床垫像一团温热的云将她包裹。她的身体很疲惫,大脑却清醒得发亮,像一只搁浅的鲸鱼,沉重的身躯陷在沙洲里,灵魂却仍在深海翻涌。
她用力闭着眼睛,江获屿的好言相劝像条蛇,从耳道游进去,盘踞在颅腔。多管闲事的热忱冷却后,只剩下自我厌弃的寒意。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理性也逐步回到脑子里。余奶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目前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她的家人闹起来。
不过她在余奶奶入住之前就已经询问过她的身体状况,她的儿子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没问题。所有注意事项也都告知了她的儿子,微信聊天记录全部都保留着。真要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她绝对站得住脚。
全身而退。这个词在舌尖滚了滚,竟尝出一丝苦涩的庆幸。
幸好江获屿提醒了她。
从刚才就一直被刻意忽略的白檀木尾调木质香,正像潮汐一般,一点点从背后将她搂住。
睡意摇晃着涌上来,半梦半醒间她喃喃:“果然是腌入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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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切割进来,屋里的尘埃在光束里上下飞舞。床头加湿器吐出的袅袅白雾,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得一抖。
铃声第三遍响起时,温时溪才从被窝里伸出手臂,闭着眼胡乱摸到手机,鼻音裹着困意溢出:“喂?”
“morning call~”江获屿的声音带着晨雾般的低哑。
她眉头一皱,起床气瞬间上头:“call你个头啊!”
尾音未落突然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手机差点滑落,“不、不好意思江总,我不是那个意思……”
沉默两秒,听筒里泛起一阵低笑:“我喜欢你这么跟我说话。”嗓音里透着愉悦,像被小猫蹭了裤脚。
温时溪突然想起赵雅婧说过一句话:男人多少都有点受虐倾向。
她耳根一热,“江总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提醒一下…”江获屿尾音拉长,故意挠过她的耳膜,“八点客房会送早餐,别被发现了哦~”
突然,房门外传来瓷盘与茶几相触的清脆“叮”声。温时溪膝盖条件反射般蜷缩到胸前。
“昨晚睡得好吗?”手机里传来他得逞的轻笑,气音透过听筒震得耳廓发麻:“咦?怎么不说话…”
“……”温时溪眼睛一直盯着房门方向,体温在沉默中节节攀升。
电话那头,江获屿的嗓音低哑含笑,“我睡得不好,因为一整晚都在想你。”
“嘟——”
温时溪干脆利落地将他的轻佻挂断。
平时的闹钟正在此刻响起,吓得她静音,迅速把手机塞进枕头下。
直到确认客房管家已经离开,她才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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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开始爬升,上升的超重感混着睡眠不足的眩晕,温时溪感觉就像被人塞进一只缓缓抽真空的玻璃罐,五脏六腑正在发出窒息的求救。
她身旁是一男一女两位客人,这对客人几乎住遍了翡丽旗下所有分店,密密麻麻的行程跟全国巡演似的。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温时溪嘴角扬起标准的弧度,声音清亮得仿佛刚才的困倦从未存在:
“女士,先生,这边请。”
滴——
电子门锁解开的轻响刚落下,温时溪还没来得及侧身引路,那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突然双膝跪地,“咚”的一声在地毯上砸出闷响。
旁边白色连衣裙的女人下巴微扬,高跟鞋踩得掷地有声,径直跨过他迈进房间。那男人竟真就跪着一步步挪进去,裤管在地面蹭出窸窣的声响。
她的困意瞬间蒸发,眼睛瞪得溜圆,原来客户档案里“特殊癖好”四个字是这个意思。
僵硬的手将房卡插入取电卡槽,帮他们关上门,机械地走出三米远后,温时溪飞快掏出手机在蜂蜜群里发了一条:【救命啊!猜我看到什么了?我不干净了!my e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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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704宿舍里,温时溪跪在地毯上,手舞足蹈,“那男的突然就这样跪下了,我当时就是……“
她摊开双手,一脸茫然地左右晃动脑袋,”hello,大哥,你看不到我吗?”
“噫……”余绫露出“老头地铁看手机”的表情,身体往沙发扶手侧了侧,“我们清朝人听不得这种东西。”
“明天跟客房部八卦一下,看看房间里面有什么东西。”说完,温时溪不知道联想到什么画面,身体一抖,打了个寒颤。
手机在腿边轻轻一震,她低头,是余奶奶发来的信息。早上发过去的问候,终于收到了回复。
“奶奶没事了,给你添麻烦了。”余丽萍的语音里带着沙沙的电流声,尾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
温时溪立刻按下语音键:“没事就好,余奶奶您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屏幕暗下去,她轻轻叹了口气,希望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各自安好吧。
“出什么事了吗?”余绫问了一句。
“昨晚余奶奶突然发病,失去意识。”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还在耳畔,“还好抢救过来了。”
余绫有些担心,“没找你麻烦吧?”
“暂时没有。”
“哎……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好心办坏事。”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温时溪的肩膀,“别难过了,都过去了。”
温时溪突然非常想念于彩虹,二话不说就拨通了号码。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带着些许睡意的声音:“喂,乖乖?”
只这一声,她喉咙就哽住了,灯光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眼泪就这么滚落了下来,“妈妈……”
电话那头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背景音里传来窸窣动静,像是于彩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乖乖?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受伤了?视频让妈妈看看好不好?”
她摇着头,眼泪糊了一脸,“没有,我就是想你了。”
“你吓死妈妈了。”
“妈妈,你要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去看医生知道吗?不要强撑着,别想着省钱,小病不治等拖成大病更费钱。”
“你实话告诉妈妈,是不是生病了?”于彩虹挂断了电话,立即打了视频过来,见女儿没事,这才放心下来。
妈妈的絮絮叨叨像温水,一点点漫过心头,眼泪洇湿了袖口,两人聊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温时溪用指腹蹭掉眼角未干的泪痕,一抬头,就见余绫缩在沙发上无声流泪。
“怎么了?”她愣了一下,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挨着余绫坐下。
余绫“呜哇”一声哭得像个走失的小孩:“我真的羡慕死了!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可以这样和妈妈打电话。”
“我妈只会打击我,讽刺我。”
她吸了吸鼻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刚工作那会,特别想买个平板来学习,打算买个二手的,一千多块钱。”
她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当时我妈就说,你别浪费那个钱了,你根本就不是学习的料。”
“我一赌气就下单了。就觉得花自己赚的钱凭什么要别人同意。”
她将下巴上的泪珠抹掉,“结果真被我妈说中了,平板买来不到两个月,哪还有什么学习,每天都在刷剧。”
“怎么会这样……”余绫气恼地捶了一下抱枕,“她看扁我,我就真的扁扁的了。”
温时溪静静地听着,默默地帮她擦着眼泪。
余绫沉默了一阵,眼泪又汹涌出来,“我在我妈身上看到很多缺点,可要命的是我又那么像她。
“我从小就是她的情绪垃圾桶,我平时爱抱怨,省小钱花大钱,都是受了她的影响。”
“她把所有痛苦都展现在我面前,隐形的丈夫,重男轻女的婆婆,只会索取的儿子,有时候我想拉她一把,她却以为我要去替代她,去照顾这个家。我帮了一次就得次次帮,不然就是白眼狼,就是罪不可赦。”
“我真的累了,现在已经不想回家了。”
泪痕已经在余绫脸上慢慢干涸,留下浅浅的盐渍,她将头靠在靠背上,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我很想结婚,很想有个容身之处,又怕会重蹈我妈的覆辙。毕竟我那么像她。”
温时溪立刻握紧余绫的手,“傻呀,当你说出‘重蹈覆辙’这句话的时候,就说明你根本不会变成你妈那样好吗!”
“你妈糊里糊涂就结婚了,而你见过不好的婚姻是什么样的,你可以选择避开这些坑的。”
“你开朗、乐观,什么磁场就吸引什么样的人,你看你,不就吸引到我这么优秀的人了吗”
余绫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可真是太会安慰人了!”
“我还会算命呢。”温时溪闭上眼睛掐指一算,睁开时故作夸张地倒吸一口气,“不得了啊!此女今后家庭和睦,夫慈子孝,命好命好!”
余绫抱拳,“谢谢大师。”
“不谢不谢,V我50。”
温时溪将手机递到余绫面前时,桌面通知刚好弹出了江获屿的信息:【你把我床单换掉了?】
吓得她把手机抽回去,也不知道余绫看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