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单调的忙音固执地响着，最终归于沉寂。林小满盯着屏幕上“蜂巢”算法最后那页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效率提升数据，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敲击着。那串数字像有魔力，在她脑中盘旋不去。9分30秒。理论极限。这已经超越了人力所能及的范畴，是冰冷的、绝对的、属于机器的效率。
林小满在想自己的“兔子快跑”，真的需要这样一颗冰冷的“心脏”吗？还是说，这冰冷的背后，藏着能让她这群“兔子”真正飞起来的秘密？
林小满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扫过邮箱里堆积如山的简历。绝大多数是奔着骑手来的，内容五花八门，热情有余，亮点不足。唯独陈默那份，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炸弹，余波未平。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杂念。现在不是纠结技术狂人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组建一支能扛起眼下实际运营的骨干队伍。她把“陈默”的名字和那份价值连城的pdF文档拖进一个新建的文件夹，命名为“待观察”。
阶梯教室的窗户敞开着，初夏微醺的风带着草木生长的气息涌进来，却吹不散空气里紧绷的筛选感。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几个大字：“兔子快跑·初筛面试”。下方坐满了人，大多是新生那年轻的面孔，带着初生牛犊的跃跃欲试，也夹杂着几张明显更成熟、甚至带着审视意味的学长学姐的脸。
林小满坐在讲台后的椅子上，面前摊开着打印好的简历。吴若若坐在她侧后方，负责签到和维持秩序，小小的个子努力绷着认真的表情，指尖却紧张地揪着笔记本的边缘。五位组长候选人——张子川、周宇、王哲远、陈璐、苏棠——被安排在教室第一排，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
“各位同学，感谢大家对‘兔子快跑’的信任。”林小满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教室，带着一种经历过晚会危机后沉淀下来的沉稳，“我们时间紧，任务重。初筛主要看两点：责任心，行动力。下面请念到名字的同学，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优势，重点围绕这两点。”
面试按部就班地进行。有人紧张得结结巴巴，有人侃侃而谈却言之无物。林小满飞快地在简历上做着标记，吴若若则在小本子上记录着关键信息。
“下一个，王哲远。”林小满念道。
“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体育教育专业的王哲远蹭地站起来，个子在人群中很是显眼。他没有走向讲台，反而几步走到教室后方堆放矿泉水箱的地方——那是林小满特意让吴若若提前搬来，准备面试结束后发给面试者的。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王哲远弯腰，双臂肌肉瞬间绷紧，像两根钢筋。他低喝一声，竟一次性稳稳地扛起了三箱（每箱24瓶，重约15公斤）矿泉水！沉重的箱子叠在一起，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腰背挺得笔直，迈着稳健有力的步伐，在并不宽敞的过道里稳稳前行，绕过桌椅，径直走到讲台侧面，再稳稳当当地将三箱水放下，动作一气呵成，脸不红气不喘，只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报告！”他对着林小满，声音洪亮，“我觉得，配送组长，首先得是块好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力气活、应急搬货，我能顶上去！保证东西完好，准时到位！”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力量和自信的笑容。
教室里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小小的惊叹和掌声。这种直观的、充满力量感的展示，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说服力。林小满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在简历上重重画了个勾。周宇推了推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王哲远身上停留片刻，又低头在自己的小本子上飞快写了几个字，大概是“人力成本优化潜力点”。
“下一个，张子川。”
张子川沉稳地走上讲台，没有多余的话，直接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教室的投影仪。屏幕上瞬间亮起一张极其精细的齐州大学校园电子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不同的颜色区块和线条。
“这是我自己做的校园区域划分和初步路线优化模型。”他声音平静，带着理工科特有的条理，“根据宿舍区、教学楼、食堂、活动中心的分布和人流高峰时段，将校园划分为6大核心区和12个子区域。结合兔子快跑现有的电动车和三轮车特性，初步规划了三条环形主干线和若干毛细血管般的支线。”他用激光笔指点着，“比如，从创业基地到最远的北苑宿舍，常规路线需要12分钟。但如果采用我规划的这条b2支线，避开图书馆前的主干道拥堵点，利用实验楼后方的小路，理论上可以压缩到8分45秒。误差范围正负30秒。”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只是静态模型。如果能接入实时订单数据和部分路况信息，效率还能进一步提升。”
清晰的思路，扎实的数据，极强的空间规划能力。林小满几乎立刻看到了张子川的价值——他就是现实版的、不那么科幻的“蜂巢”雏形！她在简历上又画了一个重重的勾，同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放在讲台上的手机，那个标记着“陈默”的文件夹图标安静地躺在屏幕上。
“下一个，周宇。”
周宇走上讲台，动作带着一种会计特有的谨慎。他打开一个Excel表格投影出来，密密麻麻的数据立刻填满了屏幕。
“我重点计算了‘兔子快跑’的运营成本模型和盈亏平衡点。”他推了推眼镜，激光笔指向复杂的表格，“核心成本项：车辆折旧（按三年期）、电池损耗、充电成本（校内充电桩费用）、兼职骑手时薪及提成、组长管理津贴、保险费用、系统维护（预估）、意外损耗预留金……”他一项项列出，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根据现有车辆数量和预估的单量增长曲线，我计算出，”他点开另一个图表，“在日均完成120单的情况下，项目可以实现收支平衡。单均成本控制在4.8元以内，按我们暂定的6元起送费加里程费模式，有合理的利润空间。”他指着表格下方一行加粗的红字，“最关键的是人力成本占比高达58%。优化排班、提高单次配送效率、减少空驶率，是控制成本的核心！”
精打细算，数据为王。周宇的展示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部分人因王哲远和张子川展示而升腾的热情，却也给林小满敲响了最现实的警钟——创业不是请客吃饭，是要算账的！她看着周宇镜片后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目光，知道这个“钱袋子”非他莫属。又是一个重重的勾。
陈璐和苏棠也分别做了展示。陈璐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展现了金融系学生的逻辑和沟通潜力。苏棠则结合物流专业知识，提出了初步的订单分拣和集散思路，虽然略显稚嫩，但方向正确。
林小满心中大致有了人选。她合上简历本，站起身，目光扫过台下：“感谢各位的展示，非常精彩。初筛结果会尽快通过邮件通知。下面……”
“等一下！”
一个略显粗粝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林小满的话。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后排站起来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篮球背心、留着板寸头的男生，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服气，眼神倨傲地扫过前排的张子川等人，最后落在林小满身上。林小满认得他，大三的赵强，校篮球队的，据说在之前的几个学生组织里都因为脾气冲、不服管待不下去。
“林小满是吧？”赵强抱着胳膊，声音带着挑衅，“搞这么大阵仗，就选这几个大一大二的毛头小子当组长？我们这些高年级的、有经验的，就只配当个跑腿的骑手？”他嗤笑一声，下巴朝王哲远那边扬了扬，“扛几箱水就叫有能力了？画几张地图、算几个数就是人才了？创业是过家家吗？没点社会经验，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他旁边几个同样看起来不太好惹的男生也跟着起哄：
“就是！强哥说得对！”
“凭什么组长都是低年级的？”
“我们要求公平竞争！重新选！”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吴若若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林小满身后缩了缩。张子川皱起眉头，周宇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王哲远则握紧了拳头，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陈璐和苏棠也面露担忧。台下其他面试者则窃窃私语，看起了热闹。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她预料到会有质疑，但没想到赵强会这么直接地跳出来煽动对立。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压下场面，一个沉稳清越的声音却先一步从阶梯教室门口传来，清晰地盖过了嘈杂：
“创业不是论资排辈，更不是比谁嗓门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周景明不知何时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插在剪裁精良的深色休闲裤口袋里。他姿态闲适，仿佛只是路过，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扫过教室时，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他目光在赵强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赵强嚣张的气焰莫名矮了一截。
“校学生会收到反馈，”周景明迈步走进教室，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校学生会特有的官方口吻，不容置疑，“有同学反映本次创业项目招聘存在流程疑问。作为学生会代表，我过来了解一下情况，确保公平公正。”他走到讲台旁，目光落在林小满身上，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转向赵强，“这位同学，你质疑组长的选拔标准？”
赵强被周景明的气场压得有些不自在，梗着脖子道：“对！我觉得不公平！他们凭什么？”
“凭能力。”周景明语气平淡，目光转向投影仪上还停留着的张子川的路线图和周宇的成本表，“精准的路线规划，是配送效率的基石。严格的成本控制，是项目生存的根本。”他又看向王哲远，“关键时刻能顶上的行动力，是团队执行力的保障。”他的目光最后落回赵强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你质疑他们的能力，那么，你除了年级高，认为自己能胜任组长的具体优势是什么？是在更复杂的商业环境中摸爬滚打过？还是有过成功管理团队的经验？请具体说明。”
赵强被问得一窒。他哪有什么具体的管理经验？无非是仗着体格和年级在篮球队里吆五喝六。
“我…我社会经验比他们丰富！认识人多！”
“哦？”周景明眉梢微挑，语气听不出喜怒，“校园配送项目，需要的是踏实肯干、熟悉校园每一寸土地的执行者，而不是靠‘认识人多’就能解决订单积压和路线拥堵。如果你认为自己的‘社会经验’能转化为切实提升项目运营效率的能力，欢迎拿出具体方案，比如，如何在一个小时内，将五十份散落在校园不同角落的外卖，在午高峰送达率提升到95%以上？”
赵强的脸憋得通红，他身后的同伴也噤若寒蝉。周景明的问题精准、务实，直指核心，根本不是他们能回答的。
“看来暂时没有。”周景明淡淡地下了结论，目光扫过全场，“学生会的宗旨是服务和监督，支持一切有利于校园环境和学生成长的合法创业项目。‘兔子快跑’的招聘流程公开透明，选拔标准明确，以实际能力为导向。如果对结果有异议，欢迎按正规渠道向校学生会提交书面申诉材料，我们会认真核查。”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在这里煽动对立，扰乱正常秩序，不仅无助于解决问题，还可能影响其他同学公平参与的机会。这，恐怕不是高年级学长应有的担当。”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像一记耳光，抽在赵强几人脸上。赵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敢再顶撞周景明，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悻悻地坐了回去，他身边那几个起哄的也偃旗息鼓。
紧张的气氛瞬间消散。林小满暗自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周景明一眼。对方却只是对她微微颔首，仿佛真的只是例行公事，随即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了教室，留下一室寂静和若有所思的目光。
“咳，”林小满定了定神，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坚定，“初筛到此结束。结果会尽快通知。再次感谢大家！”
人群开始散去。王哲远对着赵强离开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张子川默默收拾着电脑，周宇则在笔记本上又记了一笔，大概是“潜在团队冲突管理成本”。陈璐和苏棠低声交流着刚才的面试心得。
林小满走到窗边，看着周景明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拐角。他出现的时机太巧，解围的方式太精准，官方辞令下那份不容置疑的维护，让她心头涌上一丝异样的感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项目申请时的指点，创业基地的修整，今天的解围……这位财政一班的班长，还是校学生会成员（部长？），对“兔子快跑”和自己的帮助，远超寻常。
林小满低头，再次解锁手机屏幕，那个标记着“陈默”的文件夹图标静静躺在那里。一个神秘的技术狂人，一个有背景却意图不明的班长（学生会成员），还有眼前这五位初露锋芒、性格迥异的组长……林小满收起手机，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不管前路如何，这支核心团队的雏形，总算是在风波中，初步搭建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