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风在思量,那刀疤汉子却已然不耐烦,“这小哑巴说什么?”
苏若没有理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幺郎,半晌才开口。
“他说可以腾出一间房,不过有些简陋,让你们别嫌弃,”苏若冷冷道,“我们睡柜台。”
疤脸汉子啐了一口,“一间?怎么够……”
“够了。”培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却在幺郎脸上停留片刻,忽然笑了笑,“多谢小兄弟。刀剑无眼,方才得罪了。”
幺郎抿唇摇摇头,轻轻拉了拉苏若的袖子。苏若阴沉着脸,从柜台下取出一把钥匙扔过去,“厨房过去,右转第二间。”
等那群人消失,幺郎才松了口气,赶紧踮着脚去查看苏若脖子上的伤口。
“不碍事,”苏若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倒是你,为什么出来?”
幺郎眨眨眼,手指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苏若神色柔和下来,轻叹一声,“怕我吃亏?傻不傻……”
他将毯子铺在柜台后的地上,拉着幺郎一起躺下。油灯被捻暗了,大堂里只剩下窗外渐弱的雨声。
黑暗中,苏若忽然轻声开口,“这些人来路不明,不知道会不会是……”
感受到身边那人身子一僵,他又赶紧开口,“但是也有可能不是,总之我觉得方才那个叫培风的看你的眼神不大对,明日你待在房里别出来。”
幺郎往他身边靠了靠,无声地点点头。苏若将他搂得更紧了些,眼底却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意味。
良久,大堂里终于安静下来,而三楼的柱子后面却突然冒出个人来。
谢晚宁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闪动,视线从苏若下意识护着幺郎的手臂,缓缓移向厨房旁培风一行人刚刚消失的方向。
苏若幺郎两人的确奇怪,说是兄弟,也不像;说是主仆,也不大对……而且这幺郎相比普通男子,看起来更加柔弱,可这种柔弱却丝毫不显得做作,反而让人越看越觉得可爱,萌生怜惜。
与之相对比,那个刚来的叫什么风的那人,不知为何,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她一看便知此人内力深厚,绝不可招惹。
楼下柜台后,睡梦中的幺郎似乎被什么惊扰,轻轻瑟缩了一下。苏若几乎在同时动了动,无意识地将人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毯子裹得更紧,下巴抵在幺郎柔软的发顶,呼吸重新变得均匀。
谢晚宁无声地“啧”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哎呀,这软糯如小年糕的哑巴少年和这个冷漠无情的客栈暴君,该不会是……一对儿吧?
她突然猥琐的笑了笑,脑补出一场大戏来。
两个少年暗生情愫却为家里不容,于是一合计,包袱款款,连夜翻墙,跟着情郎苏跑堂,一路火花带闪电,跑到这荒郊野岭开黑店……啊不是,开客栈来了!
谢晚宁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的伸了伸脖子,然而却突然听见头顶有人轻笑一声。
谢晚宁立马眉头一竖,抬头透过天井,便看见许淮沅那清俊的脸庞,此刻正对着她柔柔一笑。
“死病秧子,”她压低声音,“这么晚还爬这么高,不怕掉下来?”
头顶上许淮沅笑着对她举了举手里的酒杯,“独赏明月总觉清冷,不若娘子陪为夫小酌?”
“小酌?不怕把你酌没了?”
谢晚宁笑着白了他一眼,又怕吵醒别人,索性一个翻身便飞了上去,一落下便吃了一惊。
这病秧子实在会享受!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空气清新之中,月光如水,散播天地之间,而那本灰漆漆的屋顶不知何时已经被铺了张软垫,一旁边还摆着个红泥小炉,火焰柔柔浮动,温着上面的白玉壶酒。
许淮沅趺坐于毯子之上,月色清朗,而他衣袂飘飘,倒真有几分谪仙人的模样……
哦当然,如果忽略他手里那碟花生米的话。
“你倒是会挑地方。”谢晚宁盘腿坐下,顺手抢过他刚剥好的花生,“病秧子半夜不睡觉,跑这儿当起梁上君子了?”
许淮沅慢悠悠给她斟了杯酒,“娘子蹲在柱子后头偷看人家小两口亲热,比我有出息?”
“你也看出了点什么了不是?”谢晚宁接过来喝了一口,“这两人有点不大对。”
“我与娘子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顺手又给她扒了几颗花生米,放在她掌心。
“那苏若看似对万物都倦怠,与我们说话爱答不理,却刚刚已经将每个人都放在眼底的细细打量过一番,一室之客,皆在其彀中矣。”
“那这样说,”谢晚宁正在思考他说的话,一时间下意识地接过来塞进嘴里,又伸手去要更多的,“他那么警惕,要么是杀手,要么是通缉犯,你猜会是哪一个?”
许淮沅眼底带笑,又将自己扒好的放在她掌心,“我与娘子心意相通。”
谢晚宁撇撇嘴,顺手丢了两颗花生进嘴,一边思考一边开口,“不过他们两个其实都还好,那个苏若也只是警惕一些,看起来倒对我们没什么威胁,可是刚刚来住店的那个什么风,我觉得他只怕有些危险。”
“娘子果然聪慧机敏。”许淮沅十分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笑着为她又斟了一杯酒,很耐心的解释起来。
“这个人名叫培风,是安平公主身边的侍卫长,专门替她做些不方便做的事儿。”
“安平公主?”谢晚宁眸色一动,突然想起什么来,“汪巴死前曾说过我被公主盯上了,而且她好像还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喂,这个公主是个什么来头?”
“她?”许淮沅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她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他向后仰了仰身,目光却透过那深重的夜幕远远望去,似乎要透过这一片漆黑,看到某些陈年旧事。
“叶菀此人……若生于寻常公侯家,当是族中砥柱,可斡旋朝堂,光耀门楣。”
谢晚宁挑眉回头,“哦?你竟会夸她?”
许淮沅很坦然的笑了笑,“并非夸赞,是而陈述事实。论权术机变,她强过三皇子;论杀伐决断,她碾压五皇子;论隐忍筹谋……她比那太子更懂如何在虎狼环伺中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