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七被这样的声音一激,立马抬起头。
二楼,叶景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负手站在窗边。
月色如银,为他那颀长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玄色广袖被风吹起,眉眼如画,恍若缥缈间天宫仙子降临人间。
“来得倒是快.......不过你说,”他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垂下眼睫看向水中目光大盛的谢晚宁,“他会不会不认得你啊?”
谢晚宁霍然抬首。
月色清寒,太守府内水榭。
因着下雪的缘故,此刻庭前石阶已然凝着一层薄薄的霜花。
叶景珩着一身白色雪氅,拥着手炉,抬眼远眺。
他身后,被点了全身穴位的谢晚宁穿着一身普通侍女的衣服与太守府的下人们一起垂首站在屏风后。
门口,脚步声渐渐靠近,她抬起头。
自那夜相别,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许淮沅着一袭墨竹氅踏风而来,雪粒落在肩头织银的云纹上,衬得人如青松傲雪,而腰间玉珏轻响,在寂静的雪夜显得格外清晰。虽然面色略显苍白,却仍掩不住眉目间的矜贵从容,许淮沅唇角噙着淡淡笑意,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寻常夜宴。
谢晚宁无声叹口气。
他......好像又瘦了些。
叶景珩负手立于阶上,眸色幽深如夜。
见许淮沅走近,他唇角微勾,嗓音低沉而缓。
“许大人气色倒比传闻中好,本王听闻你抱病告假,连陛下专门为你升学士而亲赐的翰林庆宴都未能列席,怎么今夜竟有精神跋涉百里,来这赏雪?莫非……是这里的景致,比御前的恩荣更得许大人青眼?”
许淮沅抬眸,笑意不减,“殿下说笑了,下官何德何能有那般福分?那庆宴是为今年科举博得头彩的几位学子而备,而我那日又偶感风寒,咳嗽不歇,何必去了扰了大家兴致?不过说起来,殿下消息灵通,身虽在云城竟也能这样关怀冀京消息,实在令下官感动不已,待回去后,自然要向陛下言明,以表殿下拳拳爱国之心。”
叶景珩眸光微闪,似笑非笑,“许大人口齿伶俐,只是不知这累年病弱之躯,可还经得起夜半奔波?”
许淮沅轻咳一声,笑意温润,“殿下多虑了,自家中娶了这娘子,身体也渐渐好转,倒是殿下,日夜操劳,不要因些许琐事伤了心神。”
接着他微微低首,语气谦和却不容拒绝,“我娘子夜深未归,家中长辈忧心,在下特来接她回府,还望您行个方便。”
两人目光相接,暗流涌动,谁也未退半分。
屏风之后谢晚宁听着二人的你来我往,唇角一勾。
她还不知许淮沅这个病秧子居然说话也是滴水不漏——
叶景珩拿许淮沅表面告病休养,实则私自离京威胁,许淮沅便抓住叶景珩在京中留有眼线这一僭越之举来反击,甚至还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实在是应变如神。
但是,叶景珩会承认自己在这里吗?
果然半晌后,叶景珩低笑一声,“许大人果然体贴。但是说到这儿,本王很想问问许大人,你家娘子,又怎么会在本王这里?”
“殿下,”许淮沅微笑着开口,“我家娘子柔弱胆小,连外面的生人都不大敢见,但是几天前却突然失踪,在下四处找寻,好不容易有好心人指路,说见过她同您一起,所以下官这才找了来。”
叶景珩闻言眉梢微挑,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讶异。
“许大人此言差矣。本王接了陛下巡边的旨意,便急匆匆的赶往北境,何曾见过令夫人?”他抬手示意身后空荡的庭院,侧身让开一步,“大人若不信,可亲自搜寻。”
搜寻?
谢晚宁蹙了蹙眉。
叶景珩身份尊贵,许淮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搜寻他下榻之处,这明显就是叶景珩故意为难许淮沅!
她抬眼,却正巧看见叶景珩那眉眼间淡淡的笑意。
心中一沉。
原来如此!
叶景珩这人阴险狠辣,怎么可能只是单单为难许淮沅?
他这算盘打得极好——
搜府,许淮沅犯下的便是“以下犯上,不臣之心”的僭越大罪;
不搜,许淮沅毫无证据,今夜所言便是“非所宜言”,叶景珩也一样可以治他的罪!
谢晚宁心中大急。
庭中落雪簌簌,谢晚宁却觉得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她绝不能让许淮沅因为她而被叶景珩治罪!
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现在......该怎么办?
除非......让他找到她!
可现下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该如何让许淮沅注意到自己?
她咬着牙,努力想将那急切的目光穿过屏风,让许淮沅注意到自己。
与此同时,许淮沅抬首,眼看便要对上她的视线。
谢晚宁心中一喜。
然而,就是这样一瞬间,叶景珩的目光突然斜斜的扫了过来。
只是一眼。
身侧的月七突然动了动,往她身前一站,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谢晚宁心中一凉,像被人瞬间浇下一盆冷水,呆呆的立在原地。
阶下,许淮沅的目光扫过庭院,在屏风后那一群低着头的侍女身上轻轻掠过,停顿稍许,却好像并没看见那熟悉身影,只得轻笑一声,转开眼。
“殿下说笑了,”他缓缓躬身,行礼,“或许是在下误会了,殿下素来光明磊落,怎会做出强留人妻这等事?定是那指路之人看错了。”
“看错了?”叶景珩声音果然开始陡然转冷,“许大人真是有胆气,一句‘看错了’便能这般唐突的闯进本王下榻之处?”
他声音犹如裹挟寒冰,沉沉压下来,“许淮沅,你该当何罪?”
“臣知罪!”许淮沅垂首俯身,作势要跪,然而不知是雪地湿滑,还是体弱未曾站稳,他晃了晃。
“大人!”
他身后一直垂首而立的冬生立马上前,然而上前来的时候好像很是“不小心”的也滑了一脚,好巧不巧的踢到了阶前的酒坛,那酒坛在空中一扬,接着很是“巧合”的砸上了那屏风。
“砰!”
屏风轰然翻倒,露出后面站着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