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多晋军在慕容垂的率领下,返回扶风境内,沿泾水北上,寻了一处深沟,停下来休整。
确定没有秦军侦骑跟上后,慕容垂摘下头盔,站上一处高地远眺。
这里已经是关中平原的边缘,再往北,就进入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了。
慕容绍安排好队伍,过来说道:“叔父,因为连日的胜利,加之手中还有余粮,这会将士们的情绪还算稳定,但我们现在正远离河东,大家还是有些不理解。”
慕容垂点点头,“你好好安抚大家,休息一晚后,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
慕容绍知道他的计划,但还是觉得太冒险了,叹道:“叔父何必如此,与刘将军一道强行突围,或许伤亡会大些,但只要能逃出去,这一仗就算是我们赢了。”
慕容垂笑了笑,“这应该是我的最后一战了,我要为鲜卑人、为慕容家,博取一份令天下瞩目的大功,让你们以后能与那些汉人将领平起平坐。”
慕容绍鼻子一酸,险些流出泪来,不管是之前的复国,还是现在的坚持,慕容垂付出的一切,都让他这个慕容家的后辈无地自容。
躬身行了一礼后,慕容绍快步离开。
慕容垂静静地看着天边,黄昏时分,群山之间,一轮红日正在下沉,几片云朵飘过,落日在厚厚的云层之间挣扎,时隐时现,霞光漫天,好不容易破云而出,却已是日落西山。
苻坚的大军行至池阳,沿途噩耗一个接一个传来。
晋军北上,苻睿被杀,晋军突围,两万骑兵进入冯翊郡境内……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痛哭流涕的苻丕,苻坚表情呆滞,丧子之痛和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敌军,让他有些麻木了。
在场的其他人同样心力交瘁,一直被晋军牵着走,感觉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
大帐中沉默了好一阵,还是苻坚先调整好情绪,叹了一声,“起来吧。”
苻丕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抬起头看了一眼父亲。
苻坚重复了一遍,“起来吧。”
苻丕这才忙不迭地站起来,退到一旁。
“晋军一分为二,一半进入冯翊郡,一半向西逃窜,”苻坚不带感情地说道:“众卿以为眼下的形势,该如何处理?”
梁谠见众将都不说话,便率先开口,“冯翊郡之敌,可暂时交由阳平公负责,另一支晋军仍在京畿之地,必须尽快找出来。”
苻坚不置可否,继续问道:“有人有解决思路吗?”
帐中还是沉默,刚刚逃脱一劫的苻丕只得硬着头皮再次站出来,说道:“慕容垂率军西窜,应该是进入了扶风境内,躲在了某处山沟里,两万人的补给不是小数目,他们很快就会出来的。”
苻坚依旧面无表情,“直接说,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苻丕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敌军终究还是要向东突围的,我觉得继续封堵东边的通道就行。”
不等苻坚表态,梁谠出言反对道:“不可,那就是放任敌军继续肆掠,难道就由着这两万人在关中为所欲为吗?朝廷的颜面何在!”
一边说,他还一边朝苻丕使眼色。
苻坚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让慕容垂带着两万人继续横行关中,他是不可能接受的。
苻丕心领神会,立马向苻坚请罪道:“儿子糊涂了,愿率军前去搜捕晋军。”
苻坚冷笑一声,“你都追多久了,损兵折将不说,还连累兄弟枉死。”
苻丕不敢吱声了,见父亲没有要处置自己的意思,暗自庆幸地退下。
梁谠又道:“进入扶风的晋军不过两万,声势顿减,逃脱无望,不如依陛下先前的想法,先遣使劝降,就算不成功,也可以打击对方的士气,离间慕容垂和底下军士之间的关系。”
这个说法有理有据,正合苻坚的心意,他微微颔首,吩咐道:“卿负责准备招降的使者和诏书,长乐公先带人将慕容垂给找出来。”
两人齐声领命,一起退出氛围压抑的大帐。
苻丕苦笑道:“今日多谢梁侍中了,不然我可能走不出这里。”
“长乐公多虑了,”梁谠叹道:“陛下新丧一子,正是悲痛之时,怎么会因此又处理长乐公?”
苻丕摇摇头,“虽然梁侍中替我说话,但我还是觉得劝降一事,并无希望。”
梁谠左右看了看,低声道:“那又能怎么办,总要照顾陛下颜面,不能什么都不做。”
苻丕这下彻底懂了,原来梁谠与自己的想法并无二致,都觉得堵住晋军的归路就行,但如此消极的态度,朝廷和苻坚的颜面都挂不住,所以必须做点什么。
那不如走个流程,劝降试试。
天亮之后,慕容垂率军出了深沟,沿着泾水南下,就地解决粮草问题。
晋军不躲了,所以苻丕没费什么功夫,就轻易探得了晋军的动向,遣人向苻坚汇报,并堵在了慕容垂继续南下的道上。
梁谠派出使者,打出使臣的仪仗,携带秦国的诏书,来到晋军阵前。
得到通报的慕容垂有些意外,这不是他的本来计划,短暂思考之后,他胸怀坦荡地召集了诸将,当众接待了秦国使者。
等使臣递上诏书,表达了秦主愿意既往不咎,招降大家的时候,众人虽然有些猜测,但还是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都打到这份上了,秦国居然还想要招降?
使臣继续说道:“陛下素来对慕容公赞赏有加,认为公逼不得已,只得栖身于晋国,实在是明珠暗投,如今汉将独自逃逸,留慕容公孤军在此,正是公拨乱反正之时。”
几名汉人千人将大怒,站起身就要将这名使臣拖出去砍了。
慕容垂挥手制止,“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放他去吧。”
使臣见慕容垂并不严词拒绝,觉得有戏,说道:“还请慕容公早做决断,这帮汉人,何曾把我们当自己人看。”
一名千人将再也按捺不住,愤怒地上前,拧着使臣的衣衫,将他提溜起来,喝道:“如此拙劣的挑拨离间,你当我们傻吗?”
慕容垂轻轻咳嗽一声,“我说的话不管用吗,放开他。”
千人将迟疑了一会,将使臣狠狠地砸到地上。
慕容垂脸上闪过怒意,说道:“不听号令,给我拿下。”
几名慕容垂的亲卫上前,将这名千人将按在地上。
在场的众人有些吃惊,纷纷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