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的宅子里,谢安正慵懒地靠着凭几,听着几名歌妓演奏,悠然自得。
看见王凝之进来,他伸手示意他入座,继续陶醉地听着曲子。
王凝之入乡随俗,只得陪他听完这一曲。
因为谢安的这个喜好,歌妓又被称为谢妓,或者东山妓。
一曲终了,谢安遣散了几名表演者,对着王凝之笑道:“难得岁末清闲些,可你这一回来,准给我找事。”
王凝之不客气道:“汉中失守,蜀地震动,叔父居然还能得清闲,这养性的功夫我真是望尘莫及。”
谢安点点他,“言辞如此刻薄,莫不是在河北学坏了?”
“我都没在河北待几日,”王凝之无奈道:“刚处理完潼关的事,打算回去歇着,汉中就给了我当头一棒。”
谢安笑道:“知道你忙,可潼关外的城池,不是幼度替你收复的吗?”
王凝之回击道:“幼度一天天在兖州无所事事,我这是让他活动下,顺便送他一份大功。”
“你这张嘴,怎么说都有理,”谢安打了个呵欠,“说说吧,这次回来,又想怎么样了?”
王凝之单刀直入,“我要带兵入川。”
谢安被这话噎得咳嗽两声,坐直身体,“你是在说笑吗?这事怎么都轮不到你来。”
王凝之轻笑道:“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去收拾这个烂摊子,桓朗子吗?还是说建康可以出兵?”
“桓朗子为了荆州安全,肯定会出兵的,”谢安说道:“蜀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收服的,这里面的变数还很多。”
王凝之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桓朗子最多出兵保卫荆州边境,他是不会让荆州军入川和秦人大战的,至于蜀人的反抗,外敌入侵如果指望百姓抵挡,那要朝廷做什么?”
谢安对王凝之的犀利言辞颇为不适,“朝廷的情况叔平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派得出人马,顶多安排人去三巴之地收拢队伍,稳住防线,再徐徐图之。”
王凝之则是听够了这种言论,“从当年南渡开始,就是稳住防线,徐徐图之,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没看到建康图到过什么。”
东晋的北伐看似不少,但撇开殷浩和褚裒那种搞笑的,祖逖那种单枪匹马的,桓温那种动机不纯的,就只有外戚庾翼小打小闹了一下,但朝中大多数人仍是反对的。
直杵杵的话语,不耐烦的语气,令谢安叹息一声,“你才拿下河北,待在北边不好吗,非得去蜀地趟这趟浑水。”
“叔父当我想吗?”王凝之一肚子气,“我在峣关、潼关和平城等多地与秦人交战,就是想打断秦国上升的势头,可蜀地一丢,我这不是全白忙了。”
谢安劝道:“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桓朗子不救梁州和益州,荆州他总得守,秦人过不来的。”
“叔父这话不对,”王凝之摇头道:“秦人当下压根就不会攻打荆州,他们在北面拿下凉、代,在南边拿下巴蜀,肯定会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等到他们再出兵时,叔父觉得荆州挡得住吗?”
谢安反问道:“那依你之见,由你领军入川,就可以重新夺回梁州和益州了?”
“这我不敢保证,”王凝之奋然道:“但叔父都说了蜀人不易折服,必然也会选择反抗,那我们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坐视不理呢?何不同操戈矛,驱逐敌寇。”
谢安认真地看着他,“可朝廷如何知道你这话有几分真心?”
“叔父这话好生荒谬,”王凝之冷笑道:“汉中和蜀地被秦人所得,你们无动于衷,我自己出兵去救,你们却怀疑我的用心,退一步讲,你们这是宁与胡人,也不与我吗?”
谢安长叹道:“朝廷要是不同意,你是打算煽动百姓,还是从京口出兵进入建康?”
“都不会,叔父小瞧了我,高估了朝廷,”王凝之答道:“我来建康,就是通知一声,朝廷答应最好,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朝廷不答应,我自会绕过朝廷,去和桓朗子商议。”
这话一出,谢安是真生气了,“你这是要造反吗?”
“造反?”王凝之高声喝道:“我让刘牢之率京口兵杀入建康,那才叫造反,我千里迢迢去川中与秦人交战,这是造的哪门子反?”
谢安的脸上阴晴不定,沉默良久,这才说道:“此事朝廷还需要再商议下。”
王凝之点点头,一句废话没有,起身告辞。
谢安呆呆地坐在原地,他猜到王凝之是为了秦人入川一事而来,但没想到王凝之的目的是要亲自领军进入蜀地。
早知道这样,朝廷真该早点派个人过去的,随便应付下,就可以堵上王凝之的嘴,现在被他抢先提出此事,真是进退两难。
翌日,谢安入朝,在太后褚蒜子和小皇帝司马曜的面前汇报了此事,在座的还有王坦之和王彪之等人。
太后和天子照例不发表意见,让几位大臣自行商议。
王坦之一脸无奈,“当年桓公灭蜀,好歹还是从相邻的荆州出发,眼下王叔平倒好,大老远地从河北赶回来凑这份热闹。”
谢安纠正道:“不是河北,他会从洛阳出兵,借道荆州北部,进入梁州境内。”
王坦之摇摇头,“丝毫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如此行径,与谋反有什么区别?”
扯到谋反,王彪之出言辩解道:“文度言重了,朝廷无力派军入川,叔平主动提出愿意效劳,怎么也不该安上这个罪名。”
“现在是早了点,可万一他拿下梁州和益州呢?”王坦之说道:“到了那时,他会将这两州之地还给朝廷吗?”
谢安叹道:“这个问题我问过叔平,他的回答是,难道朝廷宁愿将疆土送给胡人,都不愿意给他吗?”
王坦之冷哼两声,“给胡人可以再去夺回来,到了王叔平手里,朝廷还有机会吗?”
谢安无奈地摸摸发痒的鼻子,“这个我也问过,王叔平则说自南渡起,朝廷夺回过哪里了。”
王坦之一时语塞,蜀地和洛阳是桓温夺回的,青州和河北是王凝之夺回的,真说起来,确实和朝廷都没多大关系。
王彪之劝和道:“算了,让他去就是了,就算叔平夺了梁州和益州,比起鼎盛时期的桓大司马又如何?以后的事尚未可知,先把现在顾上就好。”
几人齐声叹了口气,御座上的小皇帝则眨眨眼,默默将这些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