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看到王凝之父子三人一起进来,调侃道:“真是忙啊,回来了都不归家。”
王凝之坏笑道:“道坚跟我显摆他儿子,我当然不能认输了。”
说着还朝妻子眨了眨眼。
谢道韫还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最近不出去,就先教好这两个。”
王凝之连连点头,拉着老二坐在自己身边,换上一张正经脸,开始考教老大。
“京城的事你都知道了,有什么看法?”
王殊立马答道:“大司马废主立威,杀人逞凶,非人臣也。”
王凝之不置可否,“说点实在的,比如你在阿耶的位置,会怎么做?”
王殊迟疑着说道:“联系持同样看法的朝臣,为天子鸣冤,抗议大司马的行为。”
“那我明确告诉你,这样的朝臣凤毛麟角,”王凝之说道:“废立之事,还是我和你阿娘的叔父,琅琊王家和陈郡谢家的代表主持的。”
王殊这下更卡壳了,小嘴张了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谢道韫替儿子解围,“这些事情对于他,是不是还早了些?”
王凝之点头表示认同,“是早了点,所以我让他随便说,不论对错。”
王殊闻言松了口气,忙道:“那阿耶应该保持中立,不闻不问。”
“你都说大司马僭越了,我若置之不理,不也是非人臣所为。”王凝之步步紧逼。
王殊胆子大起来,就什么都敢说了,“阿耶不是置之不理,而是默默积攒实力,有朝一日必能拨乱反正。”
王凝之笑道:“你这标准还挺灵活,不愧是我的儿子。”
谢道韫瞪了眼眉开眼笑的父子二人,“不要嬉笑打闹,好好说话。”
王凝之咳嗽一声,清了下嗓子,“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上党太守车武子上书指责中书令郗嘉宾,说他污蔑天子,罪不容诛,但朝廷下诏申饬车武子,召他回京问罪,你怎么看?”
王殊想了想,回道:“车太守仗义执言,实乃我辈楷模,令人钦佩,但他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殊为不智。”
“那你觉得我应该保下他吗?”王凝之问道。
王殊犹豫了好半天才说道:“不应该,这会让阿耶陷入险境。”
王凝之笑道:“可我已经决定要救下他,你猜猜看我是怎么想的?”
王殊眼睛眨巴眨巴地思考了好一阵,“阿耶是觉得像车太守这样的人,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不应该就这样陷于权利争斗,蒙冤而死。”
“可以说直接点的,”王凝之大笑道:“你不就是想说阿耶在收买人心吗?”
王殊嘻嘻笑道:“还是不一样的,阿耶是在结善缘、种善因,至于结善果,那是水到渠成的事,不能说是收买。”
“不错,最近进步不小,”王凝之满意道:“有原则,不迂腐,知道什么是现实了。”
王殊得意地看向母亲,等着表扬。
谢道韫无奈道:“好了,是不错,但不要骄傲,在外面只能多听多看,可不许这么口无遮拦。”
不过王凝之的考核没完,还有个更难的,“再说一件事,郭敬有消息了。”
王殊喜道:“郭阿兄找到了吗?”
王凝之点点头,“他投降了秦人,现在是秦国的上洛县令。”
王殊的笑容僵在脸上,连谢道韫都有些错愕。
王凝之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王殊紧咬嘴唇,像是愤怒,又像是难过,良久才道:“肯定是秦人逼迫他的,郭阿兄不是这样的人。”
“据我所知,是太原郭氏的郭庆将他重新启用的,两人说不定是同宗,没听说存在逼迫。”王凝之无情地戳穿儿子的幻想,“再说就算有逼迫,这是降敌的理由吗?”
王殊和郭敬相处日久,有些不能接受,哽咽着大声道:“说不定是秦人拿城中百姓的性命威胁他,他才不得已如此的。”
王凝之看着儿子,眼神转为严厉,“看着我,平复一下心情,重新说。”
王殊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他使劲眨着眼,努力控制住情绪。
谢道韫心疼地看着儿子,但她知道这一关是他必须要过的,只能侧过头不看。
王洛挣开王凝之的手,上前抱住王殊,声音稚嫩地说道:“阿兄不哭。”
王凝之没有拉开小儿子,依旧表情严肃地看着长子。
王殊终于止住了眼泪,抽噎着坚持说道:“郭阿兄身陷囹圄,为了城中百姓,忍辱负重,也是有可能的。”
“要是换了旁人,不是郭敬,你还会这么想吗?”王凝之没有因为儿子的眼泪就放过他。
王殊平复下来,“不会,但我了解郭阿兄,他不是苟且偷生,或者为了荣华富贵就投敌的人。”
王凝之微微颔首,“希望如此,我会派人去联系他,如果他不肯回头,我会率军攻破上洛城,亲自将他押回金墉城斩首。”
王殊的身体抖了下,“是,阿耶这样做很对。”
王凝之起身拉开懵懂无知的小儿子,揉了揉王殊的脑袋,“我私下和你说的事,不许外传,你下去后自己再多琢磨下。”
王殊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的,阿耶放心。”
王凝之叹了口气,“你长大了,这些事会见得越来越多,有些离得远,有些就发生在身边人身上,你要学着去接受,去理解,去思考该怎么处理。”
王殊昂起头,“阿耶说的这些我懂的,只是需要点时间适应。”
“好,不着急,想到什么随时和阿耶说,”王凝之鼓励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你差远了。”
王殊笑着和父母道别,牵着弟弟的手出去了。
谢道韫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有些难过,“如果我们一直待在会稽,会不会他们未来就不用面对这些?”
王凝之想到原来的历史,叹息道:“你知道不可能的,三吴之地承平日久,暗流涌动,眼下的平静只是表象。”
谢道韫何尝不知江南糜烂到何种地步,她只是心疼儿子,所以才发出那样的感慨。
王凝之何尝不心疼儿子,劝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我看来,洛阳可比建康和会稽好太多了。”
谢道韫勉强点头,她并不是抱怨什么,生在王谢这样的家族,风光的背后,本身就暗藏着巨大的风险。
王凝之见她还是情绪不高,笑道:“你这担心好没道理,不是还有我在,又不是让他现在就面对这些,只是提前适应下,你要忧心,也该是为我才对。”
谢道韫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满脑子全是算计,哪需要我替你担心。”
王凝之抱屈道:“怎么能这么说我呢,分明是这世道太坏了,将我一个老实人逼成这样。”
谢道韫想起刚成亲时王凝之的呆傻模样,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