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之过来,其实是想诉苦的。
他受不了刺史府里的琐碎杂事,但事关兄长,他又不敢耽误,强打精神干了几个月,终于熬到王凝之回来,便打算跑路了。
可还没等他开口,王凝之便一脸不爽地看着他。
王徽之转动眼珠,试探道:“阿兄是不是过几日又得出征?”
王凝之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什么德行,“别拐弯抹角的,说正事。”
“其实也没什么,”王徽之硬着头皮,委婉道:“这不是新帝登基,京中乱糟糟的,我想回去看看阿娘和子敬。”
王凝之直直看着他,没说话。
王徽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忙道:“不回去也行,可以先写封信问候下。”
王凝之还是没说话,只是眉头慢慢皱起来。
“好吧,我说实话,”王徽之小声道:“刺史府的事情太多了,我没有那个耐心。”
王凝之微微点头,“那你走吧,回建康,或者去会稽也行。”
王徽之傻眼了,“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王凝之起身,作势要离开,“你自己去找姜顺,让他安排车马送你回去。”
王徽之有点紧张,上前拦住兄长,结结巴巴道:“我也不是非得回去,有没有……就是不那么琐碎的事情,我可以做的。”
“没有,”王凝之甩开他,“政务上的事就是这样,你要干不了,就离开洛阳。”
王徽之慌了,大喊道:“阿兄,我又没说不干,你怎么赶我走?”
“难道不是你自己想走吗?”王凝之冷着脸说道。
“当然不是。”王徽之高声道:“我只是怕能力不足,耽搁了阿兄的事,所以想换个差事,不是偷懒不干。”
王凝之一脸狐疑,“是这样吗?”
王徽之赶紧道:“就是这样,我可不是那种好逸恶劳的人。”
“那就好,”王凝之笑着拍拍他,“自信点,你这段时间做得很好,你阿嫂和刘长史都向我称赞你。”
“是吗?”王徽之闻言有些得意,“我也觉得还不错。”
“不过一直让你待在金墉城是有点难熬,”王凝之想了想,问道:“不如放你几天假,你去汲郡看看桓伊,用你的琴会会他的笛,给阿兄长长脸。”
王徽之傲然道:“阿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桓子野虽然不错,但我绝不会输给他。”
“你都能为阿兄分忧了,真不错,”王凝之一边往后院走,一边说道:“那你去找李寿,让他安排人送你去野王,你和沈劲一起去会会桓伊。”
王徽之沉浸在兄长的表扬中,等王凝之走远,这才反应过来。
好像哪里不对,自己不是来撂挑子不干的吗?怎么原来的事没推掉,又多了一份差事?
王凝之回到屋中,只有谢道韫一个人在。
“孩子们呢?”
谢道韫笑道:“谁知道你这么快,我让他们出去玩了。”
王凝之拿过一个凭几,在谢道韫身边歪着靠在上面,“没什么大事,我三言两语打发了。”
谢道韫侧头看了他一眼,“别人不好说,子猷应该是厌烦了俗务,想回建康去,你同意了?”
“他想得美,”王凝之一脸坏笑,“我让他去汲郡找桓子野散散心,回来接着干。”
谢道韫好奇道:“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不用说服,夸他几句就可以轻松拿捏,”王凝之笑道:“过两天我就出去了,我不在,他只能老老实实继续干。”
谢道韫摇头,“何必如此,他是真待不住,你勉强不来的。”
王凝之舒服地换了个姿势,闭上眼,“过几年我可以放他走,但现在由不得他。”
谢道韫点点头,不再说此事,转而聊起了热门话题:“京中的废立之事你怎么看?”
“我没眼看,”王凝之打了个呵欠,“大司马这是日暮途远,倒行逆施,可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还差什么?”谢道韫问道:“他现在要求禅让,你觉得朝廷拦得住?”
王凝之睁开眼,拉过妻子的手,“差了一个我,若是我旗帜鲜明地支持他,他可能会更大胆一点。”
桓温的最大战果,还一直停留在几十年前的消灭成汉,后面的几次北伐都乏善可陈,所以缺少了振臂一呼、天下云集的气势。
这些年,王凝之虽然有胜有败,但坐镇洛阳,扛起了收复故土的大旗,比桓温的功利性北伐影响更大。
若是此时的王凝之愿意支持桓温,带头劝进,那事情就简单得多。
谢道韫叹道:“当年大司马若是听你的,坚决一点,也许……”
她没说完,王凝之倒是不忌讳,接口道:“也许我早就是新朝的从龙之臣了。”
谢道韫没有接这话,再次换了话题,“秦人不会打到函谷关吧?”
“不好说,这要看秦主苻坚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了,”说起这个,王凝之还是很头疼的,“如今秦人在潼关外聚集了十万大军,虽说劳师远征,十分不易,但我以一州之力对抗一国,压力也很大。”
谢道韫问道:“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先去卢氏看看,”王凝之苦笑道:“必须在崤函道之外开辟新的战场,让秦军不能专心于函谷关。”
谢道韫点头,“希望这次的危机能早点解除,洛阳都很久没有离敌人这么近了,我都有些不适应。”
王凝之揉了揉她的手,温言道:“放心,我会处理好的,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慕容垂和王凝之休战,两人同时回兵对付秦军,也够秦国喝一壶的。
王凝之地利,慕容垂善战,都不是好欺负的主。
谢道韫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快了,”王凝之起身搂住妻子,“等逼退了秦人,我就回洛阳,以后会减少出征,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谢道韫将脑袋搁在王凝之的肩膀上,悠悠道:“我不是怕辛苦,只是局势瞬息万变,我有些拿不准你的态度,担心处理不好。”
这话仍有些隐晦,但王凝之懂了。
刘德秀和范宁为了一点小事,专门过来问一下他,也是同样的道理。
司州的事,大家再怎么大刀阔斧地干,都不带犹豫的。
可涉及到朝廷或者司州以外的事,大家就有些把握不好分寸。
这确实有点难,因为王凝之从来没有清晰地表达过自己的态度。
当然,他也不可能在现在这个阶段明确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