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世界,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当浑身是伤的慕容宝强忍着剧痛跪在舅祖的灵前时,王殊正一脸崇敬地乖乖坐着,听父亲讲解这场战事背后的博弈。
王凝之和燕国朝廷都有理由庆祝胜利,只有慕容垂很受伤。
“好了,你们去吧,”上完课的王凝之打发两小只离开,“过两日有空了,我再检查你们这段时间偷懒没。”
王殊吐了吐舌头,拉着何无忌就要跑。
何无忌则没动,端正地行完礼,这才离开。
王凝之笑着摇摇头,起身慢悠悠地来到书房,可看着笑眼盈盈的谢道韫,和她身前几案上厚厚的一堆文书,他迅速变脸,求饶道:“今日休息,明日再看行不行?”
“不行,”谢道韫毫不留情地拒绝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武将了,这些才是你的本职。”
王凝之无奈道:“你当我愿意领军出征啊,没一天睡得好,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个不慎,害了大家,也害了自己。”
“知道你辛苦,”谢道韫温言道:“可打仗不也是为了百姓,治理的工作同样不能耽搁。”
“是是是,道理我都懂,可今天就是想偷懒。”王凝之将凭几往后推了推,斜靠在上面,舒服地伸直双腿,耍起了无赖。
谢道韫拿他没办法,“那我说你听,先将账目粗略理一下,再讨论各郡县的人口土地和兵力情况,还有各级官员的任命和表现……”
王凝之笑着打断她,“可以了,再多我就睡着了。”
谢道韫恼怒地拿起一叠文书拍了拍几案,“坐好,这些都已经是我整理过的,不能讨价还价。”
王凝之忙将凭几挪到谢道韫身侧,然后重新躺下,“那就这样,你可以小点声,我听得见。”
谢道韫忍住没打他,翻开一本账簿,开始介绍起司州的近况。
均田制和府兵制的实施慢慢取得效果,司州在军饷上的压力减小不少,有了土地作为依靠,士兵们也有了目标。
毕竟打仗就是卖命,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土地正是最好的报酬。
当外敌入侵时,保家卫国的情怀可以起到作用,但王凝之已经过了那个阶段,大部分时候,司州军都是对外作战。
收复中朝失地这样的口号,号召力是有的,但指望士兵们靠口号就不计生死地勇往直前,那有些天真了。
真正的现实往往是,人命都标好了价格,一个人愿意抛下父母妻儿,为你舍生忘死地作战,是相信就算他阵亡了,家人也可以得到保障。
谢道韫说完一段,侧头看了下王凝之,发现他眼睛都闭上了。
不等她发火,王凝之调整了下姿势,“没睡着,听着呢。”
谢道韫见他一脸倦色,“要不休息一会再继续?”
“不用啊,”王凝之睁开眼,笑道:“你念就是,有问题我会说的。”
谢道韫点点头,继续一条条地往下报。
自打王操之去了荥阳之后,只要王凝之不在金墉城,谢道韫已经是毫不遮掩地接管了整个司州的内政事务。
她一直做得很好,刺史府上下都习惯了她的处事风格,刘德秀也乐得听她的指令行事。
王凝之其实很放心,但谢道韫老担心自己没做好,每次都要事无巨细地再汇报一遍,好像这样就不是按她的意思,而是王凝之的安排了。
足足念了一个多时辰,谢道韫才停了下来,不满道:“你怎么什么问题也没指出来?”
“那就说明没问题,”王凝之坐起身,笑道:“你做得无可挑剔,我没什么要补充的,走吧,我们出去转转,小奴也该醒了。”
谢道韫放下文书,看着有些幽怨,“你这不是在敷衍我?”
王凝之赶紧拉过她的手,“哪能呢,真没有问题,我来做也不会比你更好了。”
“真的?”谢道韫犹疑道。
王凝之连连点头,“真的真的,我没你性子稳,还做不到这么好。”
谢道韫挺直的腰杆松懈下来,“那我就放心了。”
虽然司州官民对她表示了认同,但女子涉政,她精神上的压力很大。
王凝之拉起妻子,“别想那么多了,我不也是一步步摸索着走到现在的,做得好不好,大家自有公论。”
哄到谢道韫开心后,王凝之带着她和还没有名字的老二一起去外面逛街。
金墉城已经完全看不出军事要塞的模样,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十分热闹,城市的规模早已超出城墙的范畴,一直往外扩展。
不过王凝之还不打算重建洛阳城,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这样的行为只会拉来仇恨。
喧闹的街道上,王凝之抱着老二跟在谢道韫身后,身边还有清娘和姜顺。
刘桃棒带着侍卫们藏匿在人群中保护。
拿过一枚洛阳制造的新五铢钱,王凝之一只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躲避着小儿子的抢夺。
铜钱还是五铢重,但上面的篆字已经从“五铢”变成了“洛阳”,这是为了和市面上鱼龙混杂的铜钱彻底区分开。
王凝之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问姜顺:“百姓们对新钱的反应怎么样?”
“洛阳百姓都很乐意,司州境内传播得也很快,”姜顺答道:“不过外来的商人不怎么愿意接收这个,他们更愿意用布帛交易。”
王凝之点点头,这很正常,他不能代表朝廷,所以洛阳新钱本质上仍然属于私钱的范畴,商人们担心在江南得不到认同。
毕竟市面上铜钱那么多,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都有,主要还是通过重量来决定价值。
洛阳新钱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分量回归了正统的五铢钱,但重新绑定了当下布帛和粮食的价格。
在司州境内,以王凝之的威望和信誉,推行这个并不难,何况他不是为了捞钱,而是为了规范和扩大贸易,所以百姓们乐意接受。
但在其他地方,大家对此仍持怀疑态度,所以更愿意相信硬通货,也就是粮食和布帛。
王凝之有些不屑,都什么年代了,还玩以物易物那一套,怎么搞得好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