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的王凝之收到刘牢之的密信,燕人入侵青州,他并未迎战,固守历城,鲜卑军攻城未果,劫掠周边的县城和村落。
坐镇临淄的王肃之接连数封军报传到彭城和建康,向刺史郗愔和朝廷告急。
郗愔焦头烂额,想起外甥的话,于是紧急上书朝廷,要求立刻遣王凝之北返,他身上还有都督青州军事的差,将他扣在京城,不利于前线将士抗敌。
司马昱不在京城,留守的尚书令王述直接将这些求援信差人快马送到姑孰。
姑孰城中,谈判正在进行。
兖州和青州的军报相继送到,除了郗愔写信催促外,还有一封来自司州长史刘德秀的奏疏,他表示鲜卑人有向河内郡用兵的迹象,司州群龙无首,无心抵抗。
在奏疏的最后,刘德秀愤怒地质问朝廷,扣押司州刺史,是不是要他们放弃河内、放弃司州。
这样赤裸裸的打脸发问,会谈的众人脸上无光,同时也看到了王凝之如今的能量。
司、兖、青三州的军队唯命是从,纷纷以未收到王凝之指令为由,按兵不动。
桓温压抑不下心中的怒火,直接对司马昱和谢安说道:“北线形势如此,皆因朝廷一味拖延所致,若早日换下王凝之,何至于此!”
司马昱只是端坐,置若罔闻。
谢安身处风暴之中,依旧镇定自若,“若是不召回王叔平,也不会有今日之祸,我看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谁的责任,则是快速平息北方的战火。”
王珣和他立场一致,出声帮衬,“谢公所言甚是,还是先解决鲜卑人南下一事,再论其它。”
桓温冷笑道:“养寇自重,莫过于此,朝廷怎可一味姑息?”
“大司马言重了,”谢安再次出言辩解道:“王凝之身系诸州军事,被朝廷无故扣在京城,数月未归,他的部将不知内情,这才进退失据,让鲜卑人钻了空子。”
两边争来争去,无非是互相推卸责任。
桓温觉得朝廷没听自己的,若早点换掉王凝之,北方的防线已经重建好了;
建康方面则咬死王凝之并无过错,若不是桓温借故将他召回,北境根本不会出事。
可这样争下去毫无意义,郗超出来斡旋道:“此次的事,也是一个教训,从潼关至历城,数千里防线,皆系于王凝之一人,朝廷后面还需尽快做出调整。”
谢安见对方有松口的意思,忙借着这个话头笑道:“嘉宾高见,建康可没有你这样的人。”
说着他又转向桓温,问道:“先前所说的中书令一职,不知大司马考虑得如何,我看嘉宾就十分合适,有他在陛下身边建言献策,朝廷肯定不会再出类似的问题。”
关于这个人选的事,桓温和郗超私下商量过几次,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桓家众人中,桓冲、桓豁分领江州和荆州,那是看家的,不可能入京,晚辈中拿得出手是桓石虔和桓石民这样的将领,不适合入京,至于桓温在荆州招揽的一些寒门幕僚,在这个讲究门阀的时代,入京只会被世家笑话,难有作为。
桓温正为此事发愁,谢安的建议提醒了他,他身边最合适的人选正是郗超。
高平郗氏的出身,精通文学、玄学和佛学,还写得一手好字,最重要的是,对自己绝对的忠诚。
这样的人,才适合代表自己坐镇京城,掌控朝局。
桓温看了眼郗超,心中已有决断,但嘴上却答道:“我可舍不得放嘉宾离开。”
谢安闻言,并不相劝。
商议至此,事情基本有了结果,大家不愿再浪费时间,客套了几句,司马昱便带着谢安返回建康,王珣出城相送。
众人走后,郗超长叹口气,“这样都没有拿下王凝之,实在可惜。”
他看着王凝之一点点坐大,逐渐失控,后悔自己被这个表哥的小心翼翼蒙蔽了太久。
桓温心情好了点,笑道:“无妨,等你到了建康,有的是机会可以收拾他。”
听桓温这么说,郗超并不意外,他了解桓温,不选择武力夺权,那么中书令这个位置确实很重要。
“就怕王凝之北上之后,再次取得战果,到时愈发不好处理。”郗超有信心掌控建康,但对于手握重兵的王凝之,办法并不多。
桓温没有郗超这般担心,“无妨,一步步来,你先在建康站住脚,然后我们再想办法将青州和兖州从他那里剥离,只剩下司州的王凝之便不足为惧。”
郗超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青州好解决,毕竟青州刺史是郗愔,王凝之这个都督青州军事早该交出来了;
兖州有些麻烦,名义上是谢玄的,但谢玄的班底都是王凝之给的,再加上两人的关系,简直无从下手。
况且桓温一方已经明摆着要对付琅琊王氏的王凝之了,再去对陈郡谢氏的谢玄出手,吃相如此难看,其他世家大族会怎么想?
大家可都沾亲带故的。
返回建康的谢安直接进了王家的门,看到连行李都打包好的王凝之,啧啧道:“叔平倒是自信得很,早知道北方的形势会逼得大司马让步。”
王凝之笑道:“我可不是自信,我是相信叔父,能在大司马那里不卑不亢,进退有据,普天之下,仅叔父一人而已。”
谢安长叹口气,“少吹捧我,郗超来到京城,以后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你就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嘉宾虽然强势,但还不是叔父的对手。”王凝之才不会被谢安的惫懒欺骗。
谢安自己找了个坐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歪着,“今日便出发吗?”
“一会就走,军情紧急,”王凝之顿了下,坦白道:“这次让敌人进来劫掠,我心中难安,也想早点回去。”
正常来讲,刘牢之应该出兵沿河道布防的,哪有呆坐城中,看着鲜卑人轻松过河、兵临城下的道理。
听他这么说,谢安颇感欣慰,点头道:“这才是你王叔平。”
王凝之摇摇头,表情算不上惭愧,但仍有些不自然。
谢安笑问:“你这一走,子敬该回来了吧?”
他是王献之的上司,这是关心下属了。
“前几天来信,人还在洛阳,”王凝之答道:“我会尽快让他回来的。”
谢安打了个呵欠,“有子敬在,不至于让郗超独美于京城。”
王献之虽然政治上差了点,但在名士气质这方面,还是不输给郗超的。
在京城混,这一点很重要。
送走了谢安,王凝之与母亲告别,在郗璇的声声嘱咐中,纵身上马,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