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会剃鱼刺了?
我皱皱眉,却不生气,知道崔恕大概是忽然想起我了。
可是。
到底是谁不会剃鱼刺了!
我明明就会!
只是转念一想,崔恕觉得我不会,或许也情有可原。
我们一起长在宫墙内,小时候被宫人伺候,嫁给他后,又有他伺候。
所以,崔恕自然当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废物。
在他眼中,我不会绣花,也不会剃鱼刺,甚至在府中还要他背。
这样的妻子好吗?
好。
因为娇妻何须羡美妾。
那么这样的宁王妃好吗?
不好。
因为崔恕总要登上高位,我这种经不起风雨的栀子花,是无法与他携手相伴的。
崔恕需要的,是个有主见、也有本事的女子。
遇事时,她会坚韧勇敢,而面对他时,则会变得柔情似水。
好在,这个人已经出现在崔恕身边,正是女主角林枝枝。
我苦笑一声。
林枝枝,你其实不必羡慕我。
你不必羡慕我拥有的爱,更不用羡慕我的名字。
你名字里的“枝”,从来都不是枯枝烂叶的“枝”
那是枝繁叶茂的“枝”,是傲骨寒枝的“枝”。
这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名字。
……
白日时光飞快的过去。
崔恕用完午膳后,林枝枝便回到书房继续伪造懿旨。
懿旨做工讲究,黄绸边缘绣满暗纹,工艺非寻常绣女所能企及。
但这根本难不倒林枝枝。
有着剧情赐予的天赋傍身,区区一道谕旨,完全不在她话下。
我惊讶的看着林枝枝手指纷飞,如鱼得水。
又看看旁边的崔恕。
果然,我就知道——
面前,崔恕的目光正粘在林枝枝的身上,半寸都挪不开。
我不怪他。
因为这样的林枝枝,不可能不吸引人。
阳光逐渐变得昏黄,丝丝缕缕照进书房,停在林枝枝的脸上。
这几日,她待在王府,虽然受过打骂,却再没有四处奔波干过粗活,皮肤明显比之前变得细腻了些。
正好这阳光一照,就把她的脸照成一只饱满的桃子,显得十分甜美。
崔恕原本是在看她的绣工。
可不知怎么,目光却渐渐向上,看向她清润透明的眼睛。
真遗憾。
要是我能作祟,我现在一定打破几个瓶瓶罐罐,好吓崔恕一跳。
然而,就在这时。
林枝枝却忽然抬头问道:“王爷,我脸上难道有什么东西吗?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崔恕一愣。
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他便随手点了个方向,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顿时,我和林枝枝都露出不解的神情。
因为崔恕点的正好是我在的位置。
因为林枝枝看到这里根本空无一物。
林枝枝停下握针的手。
“王爷……你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看错了?”
我觉得也是。
谁知。
崔恕不依不饶,两只眼睛直直盯着林枝枝的瞳孔,又问道:“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王爷,我何必骗你?”
说完,林枝枝再度埋下头去干活。
我左右想不通崔恕所为为何,便飘近了些,贴在他肩上看他脸色。
嗯,林枝枝说的没错。
崔恕全脸青青白白的,眼下淤黑,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
痴人之话不可信。
我笑了声,便不在理会他了。
而林枝枝那边。
她做了整整一天的绣工,自然有些累了,便整理好金线和黄绸,在心里粗算了一下。
崔恕给她的这些金线,绣完懿旨是绰绰有余的。
既然如此,那她想拿着剩下的余线做些别的,应该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我看着林枝枝偷偷望向崔恕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一切。
所有事情都串起来了。
林枝枝贸然摔倒,还试图测量崔恕的腰围,以及她现在摆弄着线盘,思来想去的样子。
种种迹象,无一不在证明,她对崔恕动了心思。
我猜,林枝枝也许是想绣一条腰带给崔恕。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安静。
我看着崔恕消瘦的身形,只觉得无力。
就这样,天色暗下来。
崔恕起身离开书房,临走前瞥了林枝枝一眼。
“退下吧,今日到此为止。”
“可是,王爷,我还能再绣一会儿……”
“点灯不如阳光,懿旨之事事关重大,不能出错。”
崔恕说完,扭头便走。
林枝枝咬了咬唇。
她的表情有些复杂,我不好说。
那表情给人的感觉就像,委屈里带着些眷恋。
……算了。
反正我也没必要深究,不是吗。
于是,我跟在林枝枝身后,随她一起离开书房。
傍晚的王府安静祥和,虽然哀悼我的白幡尚未撤下,却丝毫不影响庭院的美丽。
我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幕,浅浅微笑。
从前,一到傍晚,我便会和崔恕一起用膳,然后在院中走走。
我本意是想,在院子里修个秋千架给我玩,可崔恕却不答应。
“不安全,栀栀。”
他当时的声音很轻,“荡秋千可能会死人。”
我觉得崔恕小题大做,故意说大话塘塞我,转头与他冷战数日,一连好几天都分房睡,甚至告到皇祖母那去。
结果皇祖母却说:“我的好孙女,恕儿他这是心疼你呢。”
我歪歪头,听不懂。
“我的好栀栀,你可知恕儿的母妃是如何去的?”
“皇祖母说的可是德妃娘娘?大家不都说她是意外早逝的吗?”
“这倒是哀家忘了,你比恕儿小几岁,又是后面才进宫的,自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恕儿他母妃,便是荡秋千死的。”
我脸色一白,皇祖母就继续说道:
“皇帝一共就这几个儿子,要想在夺嫡之争中少些阻碍,只能提前除掉对手就好。所以,有人便在德妃宫里的秋千架上做了手脚,只要秋千荡到最高点,必定线断人亡。”
“可谁也没想到,那天恕儿为了给他母妃过生辰,亲自推德妃荡秋千,结果……结果就是恕儿亲眼看着德妃从高处跌落,当场摔死。”
“可怜我的恕儿,那年还不足哀家的膝盖高,还那么小,就失去了母亲……所以栀栀,你要记住,无论恕儿做了什么,都一定是为了你好,你千万要信他。”
皇祖母的话,我自然铭记于心。
哪怕时至今日,我身已死,每每看着空旷的庭院,我依然相信曾经崔恕对我的爱。
可是,现在。
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崔恕的爱和好,没法带到一个死人身上来。
同样的,一个已死之人,也没法回报活人的爱。
我甚至,连亲手为他缝一条合身的腰带,都做不到。
好在如今,这些事情,有林枝枝替我来做。
我看着她去库房里取了一块布料,然后高高兴兴的揣进怀中。
她把金线和布料都放在胸口。
——连带着她的心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