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沐府的议事大殿。
沐小川瘫坐在那片狼藉的废墟之中，双目无神，瞳孔涣散，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了躯壳。他的口中，只是在无意识地，反复呢喃着那几个字：
“累了……毁灭吧……”
“累了……毁灭吧……”
那不是发泄，不是怒吼，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一种道心在经历过极致的拉扯与煎熬后，即将崩塌的“大寂灭”。
苏妲己和姬如雪一左一右地跪在他的身边，泪水涟涟，想要伸出手去触摸他，却又怕那刺骨的冰冷会将她们也一同冻结。她们从未见过如此状态下的沐小川，那个永远自信、永远从容，仿佛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迷失在无尽黑暗中的孩子，脆弱得让人心碎。
在他的识海深处，无数的画面正如同走马灯般，疯狂地闪回。
他看到了最新的战报上，那个让他彻底崩溃的名字——慕承煜。
慕承煜，金刚宗的天才，那个最早一批追随他的兄弟之一。他性格有些滑头，也被自己羞辱最多，最后悄悄跟来后，不善言辞，在众多光芒四射的兄弟中，总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他获得的资源最少，提出的要求也最少，自然而然兄弟重成就最低，他的兄弟们都金丹八阶九阶了，寒无尘都已经碎丹成婴了，而他才金丹五阶。
沐小川清晰地记得，慕承煜每次见到他，都会低着头，露出讨好的，有些傻气的笑容。
就是这样一个只想为他“多扛一会”的兄弟，为掩护三万平民撤退，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硬抗血屠皇座下‘八大魔将’伏击的全力一击，为平民争取到了逃生的时间。
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为“王道”扛到了最后。
但他，也碎了。碎得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
画面再转。
他看到了欧阳薇薇，那个曾经光彩照人的商业女王，此刻却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双眼布满血丝，正伏在堆积如山的账册中，疯狂地计算着物资的调配，嘴里喃喃自语：“不行，这条补给线太危险，必须重新规划……”
他看到了冷云笺，那个清冷如仙的剑客，此刻却浑身浴血，一袭白衣早已被染成暗红，正麻木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斩杀着源源不断扑上来的魔物。她的眼神，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只剩下无尽的杀戮与疲惫。
他看到了赵雅音，那个温柔似水的琴仙，此刻正盘坐在一座被战火摧残的城头，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十指却依旧在古琴上拨动，用那微弱的“安魂曲”，抚慰着下方无数惊恐哀嚎的军民。
这一切，都像一把把淬了剧毒的刀子，一刀，一刀，狠狠地切割着他那颗曾经试图包容天下的“圣母”之心。
他所珍视的一切，他所爱的一切，都在因为他这个愚蠢的决定，而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与牺牲！
凭什么？！
许久，许久。
那反复的呢喃，终于停了。
沐小川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每动一下，都在与整个世界的重量相抗衡。
苏妲己和姬如雪紧张地看着他，却惊骇地发现，他眼中的疲惫、厌倦、愤怒、悲伤……所有的一切情绪，都如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冷静。
一种，将所有情感都燃烧殆尽后，只剩下绝对理性的，冰冷的决绝。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走向那堆战报，从中，捡起了关于慕承煜牺牲的那一枚。
他没有再看，只是平静地，用灵力拂去上面的灰尘。
随即，他转身，走向沐府的宝库。
他亲自为慕承煜，整理遗物。
那是一柄已经断裂，剑身上布满裂纹的重剑。
一本被翻看得起了毛边，用最工整的字迹抄录的《金刚不坏神功》，上面还有慕承煜自己写下的许多修炼心得。
还有他那件标志性的，已经破烂不堪的披风，以及……一枚黯淡无光的储物戒指。
沐小川将这些遗物，郑重地放入一个由千年寒玉制成的盒子中。然后，他取出了沐府最高规格的抚恤品——整整百万枚上品灵石，十瓶足以让金丹修士都为之疯狂的“紫金丹”，以及一本完整的，可以修炼到元婴期的土系功法《厚土镇岳经》。
他亲自启动了通往东洲霄阙王朝金刚宗的远程传送阵。
光芒亮起，法阵的那一头，浮现出金刚宗宗主与几位长老悲痛欲绝，又带着一丝惶恐的面容。
他们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沐小川抬手制止了。
沐小川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也仿佛是在对这片天地宣告：
“慕承煜兄弟，是我沐府的英雄。”
“这些，是他应得的。”
他将玉盒与资源，轻轻推入传送阵。
“至于他的仇……”
沐小川缓缓举起右手，并指如刀，对着自己的眉心，立下了一道闪烁着血色雷光的道心血誓！
“我沐小川在此立誓，杀害慕承煜兄弟的凶手，我必令其……神魂俱灭，道统断绝！”
“此仇，百倍奉还！”
“我沐府，亲自来报！”
说完，他没有给对方任何回应的机会，直接关闭了传送阵。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身，对着姬如雪和苏妲己，用同样平静的语气说道：“以我的名义，下达最高等级的紧急召集令，召回所有核心成员，开会。”
一个时辰后。
沐府议事大殿，重新被收拾干净，但空气中的压抑，却比之前浓烈了十倍。
泰岳、寒无尘、司徒长空等几十余位核心高层，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悲戚与怒火。
“大哥！慕承煜兄弟的仇，不能不报！”泰岳第一个站出来，双目赤红地咆哮道，“我请求带队，去西洲，把那个狗屁的‘八大魔将’，给我连根拔起！”
“没错！大哥，下令吧！我们去给兄弟报仇！”众人纷纷请战，杀气腾腾。
所有人都以为，沐小川会像往常一样，点头同意，然后开始部署复仇计划。
然而，这一次，他们错了。
“砰——！！！”
一声巨响，刚刚换上的，由整块玄铁铸造的桌案，被沐小川一掌，拍出了一个深达半尺的掌印，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了整个桌面！
他猛地站起，那冰冷决绝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剑，狠狠地刺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咆哮：
“报仇？！”
“你们他妈的告诉我，怎么报？！”
“杀了‘八大魔将’，明天是不是还要去杀八十个白水妖门？！”
“慕承煜死了，下一个是谁？是你泰岳，还是你陵道清？还是我所有的兄弟，我所有的老婆，都他妈死光了，你们才甘心吗？！”
他的声音，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积攒了太久太久的憋屈与质问，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这一个多月，我们都在干什么？！”
“我们就像个傻逼透顶的裱糊匠！东边墙塌了，我们跑去东边补墙！西边屋顶漏了，我们又跑去西边补瓦！我们的人是铁打的吗？我们的资源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我们救得了一个锁阳王朝，救得了天下所有王朝吗？！”
“我告诉你们！这种当孙子、当保姆、当消防员的狗屁救援，从今天起，到此为止！！”
一番话，骂得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张口结舌，哑口无言，呆呆地看着这个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的大哥。
沐小川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缓，但那股冰冷的决绝，却愈发浓烈：
“我们不能再给他们鱼吃了！那是养儿子，不是养盟友！”
“我们要做的，是把渔网塞到他们手里，逼着他们自己下水去捕鱼！我们要教他们怎么战斗，怎么联合，怎么自己守护自己的家园！”
“我沐府，不是他们的爹！想活下去，就得靠他们自己团结起来，拿出命来拼！”
大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沐小川这番振聋发聩的话，给彻底震住了。他们仿佛第一次开始思考，他们所走的这条“王道”，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就在这片沉寂之中，一道清澈而有力的声音，缓缓响起。
一直静静旁听，仿佛置身事外的姬如雪，款款起身。
她走到沐小川身边，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柔声说道：
“小川哥哥，你说的对。”
她的声音，如同一股清泉，瞬间抚平了沐小川心中的狂躁。
“相传在遥远的太古时代，玄天大陆并非五洲，而是一块完整的浩瀚大陆。当时有一个名为‘大夏’的超级神朝，其人皇据说已是元婴之上的存在，他一统玄天，靠的并非无休止的征伐，而是‘分封’与‘盟约’。”
“后来的大商王朝，能统御八百诸侯，靠的，也是同样的道理。”
姬如雪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她看着沐小川，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今，夫君您振臂一呼，天下景从，论声望，论实力，早已无人能及。您与天机子前辈，便是这乱世之中，最耀眼的两盏明灯。”
“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亲自下场，去做那冲锋陷阵的将军？”
“您，为何不效仿上古人皇，登高一呼，建立一个真正属于我等‘王道’修士的盟约，制定全新的秩序与规矩？让所有信奉我道者，都拧成一股绳，自己，去保卫自己的家园！”
轰——！！！
姬如雪的话，如同一道横贯天地的紫色闪电，瞬间劈开了沐小公心中所有的迷雾！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是啊……
我他妈的纠结个屁啊！
我一个人累死累活，操碎了心，死了兄弟，苦了老婆，图个啥？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成一颗棋子，满棋盘地去救火？
我他妈的……应该是那个下棋的人啊！
制定规则，划分利益，明确权责，让所有人都必须按照我的规矩来玩！谁不听话，谁就是所有人的敌人！
这，才是真正的“王道”！
这，才是真正的，掌控一切的，至高无上的……爽啊！
想通了这一点，之前所有的憋屈、愤怒、疲惫，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吞天噬地的豪情与野望，在他的胸中，轰然炸开！
他眼中的冰冷决绝，瞬间化为了骇人的，仿佛能洞穿未来的璀璨光芒。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在场的所有人，嘴角，勾起了一抹久违的，充满了自信与霸道的笑容。
他一字一句地，下达了新的命令：
“司徒长空！”
“在！”
“立刻联系天机子前辈！”
“告诉他，这天下……”
“该有新的玩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