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格路迪亚村口,凛冽的寒意并非来自魔大陆独特的、混合之硫磺气息的萧瑟之风。
而是源自洛琪希身后,她那位沉默如山的老父亲——洛因。
那股几乎凝为实质的死气,像是从九幽深渊中逸散而出,沉甸甸地压在周围的空气里。
崔辞忧的出现,以及他与女儿之间那份不言而喻的亲昵,显然是点燃这尊沉寂火山的唯一火种。
崔辞忧表面上云淡风轻,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仿佛对身后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毫无察觉。
崔辞忧倒是不慌张,不过洛琪希倒是以为他很慌张。
洛琪希以为他是在故作镇定。
一丝怜惜与爱意悄然爬上心头,洛琪希的小动作细腻而温柔。
她悄悄地、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轻轻牵住了崔辞忧的手掌。
温润的触感传来,洛琪希希望能传递给他一份安心的力量。
然而,这温馨的一幕,落在老父亲洛因的眼中,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周身的死气骤然浓郁了三分,空气似乎都因为他的怒意而变得粘稠。
那双和洛琪希同款的蓝色眸子里,翻涌着想要将眼前这个“拐走自家白菜”的家伙挫骨扬灰的阴郁风暴。
崔辞忧反手将洛琪希柔软的小手握紧,示意她不必担心。
两人手牵着手,坦然自若地迈步走进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村落。
视线所及,记忆中的景象与现实交叠,呈现出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洛琪希记忆里,米格路迪亚族的村庄总是朴素而原始,家家户户都用着半人高的低矮栅栏作为院墙的象征性分界。
然而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排排由“魔木”构建的坚固围墙。
这种深褐色的木材质地坚硬,天然蕴含着低阶魔物的魔力波动,高大厚实。
无声中彰示着村庄如今与以往相比的富足。
村落周围,那些被精心开垦出来的田地里,依旧种植着魔大陆最常见的作物——魔噬草。
但与洛琪希印象中那种稀疏、色泽暗淡的模样截然不同,眼前的魔噬草长势喜人,每一株都碧绿如玉,叶片肥厚,在微风中摇曳时,甚至能看到淡淡的光晕在其表面流转。
土地是湿润的,散发着清新的泥土芬芳,显然是不久前才被滋润过。
空气中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水元素波动,这无疑是水系魔法精心灌溉的结果。
一切都变了,变得更好,也变得……更加陌生。
就在洛琪希心中百感交集之时,一颗用魔兽皮缝制的、略显粗糙的皮球“咕噜噜”地滚到了她的脚边。
不远处,一群蓝发的米格路迪亚族孩童正在嬉笑追逐,他们的笑声清脆,充满了勃勃生机。
一个虎头虎脑的蓝发小男孩跑到她面前,仰着脸,眼中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期待。
洛琪希下意识地弯腰,捡起了那颗皮球,微笑着递了过去。
就在她递出球的一瞬间,一股奇特的感受涌入脑海。
“滋啦……”
一阵类似电流穿过的嘈杂音在她意识深处响起,微弱、混乱。
这是米格路迪亚族与生俱来的天赋——“念话”。
是那个孩子,在用他们种族内部的心灵感应向她说话表达感谢。
洛琪希的神情瞬间一僵。
她不会念话,那个孩子说什么她不知道,只能听见嘈杂的电流音。
或许是见她没有反应,那孩子以为洛琪希没能接收到。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字正腔圆的魔神语,清晰地再次道谢:
“谢谢你,大姐姐。”
声音入耳,清脆悦耳。
洛琪希浑身一震,这一次的冲击要强烈得多。
她猛然反应过来,回应道:“啊……不客气。”
直到此刻,洛琪希才终于意识到,这个村子和记忆中最大的不同究竟是什么——
是“声音”。
米格路迪亚族,因为拥有念话这项便捷无比的天赋,族人之间的交流极少依赖语言。
他们习惯了在沉默中交换思想,分享情感。
这也导致了他们的村落总是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明明人烟稠密,却安静得如同鬼域。
可现在,村子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响。
孩童的追逐嬉闹声,远处妇人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喊声,甚至邻里之间隔着围墙的闲聊声……这些本该属于任何一个正常村落的“噪音”,此刻却像一曲最动听的交响乐,敲击在洛琪希的心房。
他们……开始用语言交流了。
这细微而又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洛琪希一时间有些失神。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充满烟火气的村庄,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热。
身旁的崔辞忧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神情中的每一丝波动。
看着她那副既震惊又感动的可爱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伸手穿过她戴着的宽大魔法帽,探入那片如深海般柔顺的蓝色长发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崔辞忧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却又充满了宠溺。
聪慧如洛琪希,几乎是在瞬间就从他这句看似平常的问话中,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蓝色的眸子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紧紧地盯着他。
“所以,这一切……都和你有关?”洛琪希问道。
“是啊。”
崔辞忧坦然承认,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年在大转移中转移到魔大陆后,我到了你的村庄教给了他们一些基础的实用魔法,比如灌溉用的水系魔法。”
“还有用禁魔消除了土地里多余的魔力,让其好生长作物。”
崔辞忧顿了顿,看着她愈发明亮的眼眸,继续说道:“当然,我不是无偿帮忙。”
“我向村长提了一个要求。”
“要求就是要教授你的族人学习语言。”
“毕竟……念话虽好,但在族群内部使用尚可。”
“若是想要走出这片大陆,去更广阔的世界看一看,与其他的种族交流,只靠念话,可是行不通的。”
话音落下,洛琪希的嘴角再也无法抑制地,缓缓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无比灿烂动人的弧度。
洛琪希重复着他的话,语气中满是释然与喜悦:“你说的对,出去和人交流,光用念话可不行。”
这一刻,内心所有的不安都烟消云散。
看着眼前的黑发青年,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自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洛琪希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他再次靠近了些,几乎是将整个娇躯都贴在了他的臂膀上,那只被他握着的手,也更为用力地回握住他。
“那么,好好感谢吧,”
崔辞忧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垂微微发痒。
“感谢当年,与我的那场相遇。”
洛琪希的脸颊泛起一抹动人的红晕,她偏过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娇嗔道:“只会欺负人的、坏心眼儿的家伙。”
“哦?”崔辞忧挑了挑眉,“我哪里欺负你了?”
“和你不熟悉的时候还好,彬彬有礼的。”
洛琪希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小小的怨念。
“越是熟悉了,你就越来越’不好了’。”
“难怪你当初会说,人与人之间最有礼貌的时候,是大家最不熟悉的时候。”
“原来是在给你自己找借口。”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成了一个毫无礼貌的野蛮人似的。”崔辞忧故作无辜地叹了口气。
“难道不是吗?”洛琪希斜睨着他,旧事重提。
“如果一个能随随便便掀开自己未婚妻裙子的家伙,都可以被称之为’懂礼貌’的话。”
提到那件羞人的往事,崔辞忧的笑容更盛,他理直气壮地辩解道:“刚才那次不算。”
“那是在安慰你,为了让你重新打起精神来,我才用的特殊鼓励方式。”
“还真是足够’特别’的鼓励方式啊!”
她没好气地白了崔辞忧一眼,但眼底深处却荡漾着甜蜜笑意。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他们似乎都选择性地忽略了,旁边还有一位存在感强到无法忽视的“老父亲”。
洛因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但那道投射在崔辞忧身上的视线,早已从最初的冰冷,逐渐升温、扭曲,最终化作了如有实质的凛冽杀意。
好小子,不仅拐走了我最宝贝的女儿,还当着我这个做父亲的面,如此亲密地调情。
洛因紧紧攥住了拳头,骨节发白,青筋暴起。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个黑发小子,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