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窖里,两人的亲密还未散尽。邱白的头靠在林恩肩上,眼神还有些晕乎乎的醉意,杯中残余的红酒在烛光下映出温暖的流影。
就在这时,酒窖门口传来一声轻响。伴随着皮鞋踩在石阶上的稳重脚步声,一个略带磁性、低沉又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传了下来:
“就知道他会带你来这儿。”
林恩轻笑了一下,没有回头,倒是邱白慌了一下,坐直了些。来人是林恩的父亲——高大、神情沉稳的法国贵族先生,身穿考究的灰色外套,眉宇间带着天生的贵气与一点点睿智的顽皮。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望着儿子和他身边的青年。
“我年轻那会儿第一次约你母亲,也是带她来这喝酒。”他笑得更深,“看来我们父子俩在浪漫这事上倒是有默契。”
林恩站起身,将空酒杯放回桌上,姿态从容淡定:“那您现在该说的,不是‘打扰了’,而是‘该吃饭了’,对吧?”
“Exactly.” 父亲点头,拍拍林恩的肩膀,又看向邱白,语气温和却带着点玩味,“饭菜准备好了,我们该上桌了——我想听听你怎么评价这小子的口味。”
邱白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来鞠了一下躬,小声说:“您好……对不起,我们喝了点酒。”
“放轻松,孩子。”林恩父亲摆摆手,“你是客人,而且你能让林恩带你来这里,说明你对他很重要。”
林恩的目光悄悄落在邱白脸上,那微红的耳尖和慌乱的眼神让他笑意藏不住。他转身对父亲说:“我们这就来。”
三人沿着回廊往回走,酒窖的门在身后关上,留下一室熟悉的温度与他们片刻的亲密。空气中还残留着红酒与情意交融的气息。
晚餐厅的烛光已经点起,艾莉娅换了身轻便的裙子,正往餐桌上摆着新鲜烤好的奶酪焗菜和炖牛肉。马蒂斯远远看到三人回来,大声喊着:“终于啊,你们两个要是再晚点回来我就吃完了!”
林恩一边拉着邱白坐下,一边笑着回:“那我吃你盘子上的。”
“喂——你别仗着带着男朋友就为所欲为啊!”马蒂斯抱怨。
邱白抿着嘴笑,轻声说:“我可以分你一点……”
于是,这顿晚餐在笑声与葡萄酒香中缓缓拉开。家人围坐,窗外夜色温柔。所有的复杂情绪都暂时沉淀,化成日常的一餐一饭。
长桌上灯光柔和,细致的银质烛台将整间餐厅映照得宛如油画。烤乳鸽、洋葱汤与焗南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空气中夹杂着葡萄酒的馥郁,令人胃口大开。
艾莉娅轻巧地为大家添着菜,微笑着问:“这道是你父亲最爱的甜酒炖牛肉,邱白,你要不要尝尝?不辣的。”
“谢谢阿姨,我……我很想试试。”邱白拘谨地笑着,脸颊还有些微红。
“阿姨?”林恩父亲挑了挑眉,目光在邱白和林恩之间略作停顿,语气玩味,“你们都叫她阿姨了?我还以为你至少该叫她‘妈咪’。”
林恩淡淡放下刀叉,侧过头来不紧不慢地说:“她自己也没坚持非要我叫她‘妈咪’。”
“是啊。”艾莉娅温柔地插话道,眼神望向林恩,“我更喜欢孩子们顺其自然,想怎么叫都行。”
邱白看着桌上缓和的气氛,像是明白了些什么,轻轻笑了一下,舀起一勺南瓜汤吹了吹。
马蒂斯正用法棍蘸着汤汁,嘴里却停不下来:“哥,你还记得以前你特地从音乐学院跑回来,就是为了参加我第一次钢琴演奏会吗?”
“结果你演奏中间弹错三次。”林恩淡淡揭老底。
“你别这么没感情行不行。”马蒂斯抗议,“那是我人生最紧张的一天,你还给我送了个烂笑话助阵,说‘反正没人听懂你弹什么’。”
桌上顿时笑作一团,连林恩父亲都乐了:“那笑话我记得,是你从我这学去的。”
邱白忍不住笑出声,林恩转头斜睨他一眼:“你笑什么?你帮别人画画做示范前不也紧张得发抖。”
“人家也没讲错。”邱白耸了耸肩,小声反击。
艾莉娅看着这群人欢声笑语,目光柔和下来。她从厨房里拿出一盘特制甜点,是柠檬塔,表面裹着金色糖霜。
“来,这是我亲手做的。”她对林恩特别递上一块,“甜的,不酸,像你小时候喜欢的那样。”
林恩怔了一下,缓缓接过。他没有说谢谢,只是默默用叉子切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咀嚼之后,点点头。
艾莉娅的眼里闪了一下泪光,但没说话,转头又去给邱白添茶。
林恩父亲望着餐桌上的每一个人,举起酒杯:“既然我们难得团聚,干杯吧。为重逢,也为新的开始。”
酒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在这个柔软的夜晚里,定格了一瞬家与温情的光。
————
夜已深,客厅的灯光只剩下壁炉那一处明亮。火光在墙壁与人影间摇曳,映出书房厚重的木质线条。林恩坐在落地窗边,指尖轻敲着一只没动的威士忌杯。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的父亲缓缓走入书房,身上的酒香混着雪茄的余韵,眼中却是清醒的。他在林恩对面坐下,长时间的沉默后,先开口:“今天你做得很好。”
林恩没有抬头,语气不冷不热:“谢谢。”
沉默片刻,只有火苗的噼啪声在木质空间中扩散。林恩缓缓转身,靠着书柜,看着这个男人——这个曾经在他生命里遥不可及的存在。
“你今天话挺多的。”
“那是因为……你终于愿意带一个人回来。”父亲的声音低缓,“我知道你不愿意谈我,也不愿意谈这个家,但他看起来……很重要。”
林恩没有接话,只是走到壁炉前,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腿叠着腿,神情平静。
“我不理解你。”他终于说,“从小你忙于生意,母亲的葬礼上你几乎没有掉一滴眼泪。然后不到三年,你就娶了艾莉娅。”
“那是我不懂怎么去面对失去。”父亲放下酒杯,目光落在火焰中,“我以为用继续活着的方式,可以为你撑起那个破碎的家。”
林恩笑了一下,笑得几乎冷淡,“你撑起来的,只是你自己的生活。”
空气再次沉下来,沉得仿佛要把所有话语掩埋。
父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像在审视时间留下的皱纹,“艾莉娅对你一直很好。”
“我知道。”林恩语气缓和了一些,“她尽力了,甚至比你尽力。”
火光映出林恩侧脸那道微不可见的绷紧。
“你是不是……一直怪我没能替你母亲留下些什么?”父亲突然问。
林恩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火光跳动。好一会儿,他开口,声音很轻:
“我不是想你留下点什么……我只是想你能抱过我一次,像你抱马蒂斯那样。”
林恩站起身,走到酒柜前,为自己倒了半杯红酒,轻轻晃着。
父亲倏地抬头,眼里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愧疚与动摇。
“艾莉娅……很高兴你愿意送她礼物。我也很高兴。”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你知道我一直希望你回来继承我们的事业,即便你选择了音乐……我也安排了最好的老师,最宽的路。”
林恩终于抬头看他,声音低而稳:“你确实什么都安排得很好。”
“那你还在怪我?”他的父亲盯着他,语气不带怒气,却有些疲倦。
林恩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慢慢端起杯子,看着火光映在酒液上,那颜色像遥远的回忆。
“我不是在怪你,”他终于开口,“我只是……很难不去记得,那些钢琴比赛的夜晚你没来,那些生病在床的日子你打一个电话都匆匆,那些我从学校被叫家长却是司机来的场面。”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像乐谱上的一个持续音符,不带起伏,却沉得压人。
“你给了我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条件。可你从来没坐下来,问过我,这些东西是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父亲没有辩解,只是低头,把酒杯旋了一下:“我……是个糟糕的父亲。”
林恩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怨恨,也没有宽恕,只有淡淡的距离感:“你只是一个忙着守护王国的国王罢了。只是忘了——城堡里还有个孩子。”
空气陷入沉默,像一段小提琴的尾奏,在无声中拉出余韵。
他父亲终究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补上……你已经长大了。”
林恩低声道:“我不缺你现在给的补偿,我缺的那些,早就过了能被补回来的时候。”
窗外风声轻响,月光洒在书架之上,仿佛时光不愿打扰这一场迟来的对话。林恩起身,酒杯没动,他将手插入风衣口袋,走到门前。
“不过,谢谢你今晚没用老派贵族的方式跟我说话。”他顿了顿,转身微微点头,“晚安,父亲。”
门轻轻合上,只剩他父亲一人坐在夜色与火光中,指尖还轻轻握着那杯始终未饮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