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的夜像口黑沉沉的瓮,松针上的露水打湿了陆醉川的青布衫。
他走在中间,酒葫芦撞着大腿发出闷响——这是他昨夜在山洞里偷偷埋的三坛烧刀子,今早临走前又扒拉出来挂在腰间。
沈墨寒的桃木剑擦着他后颈扫过,红绳穗子扫得皮肤发痒,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姑娘的指尖正掐着三张驱邪符,指节泛白。
\"醉川哥。\"小九突然拽了拽他衣角。
盲女的掌心抵着他手背,另一只手在他掌心里画了棵歪歪扭扭的树,又画了道裂开的剑。
陆醉川想起前晚在山洞里她画的那幅画,喉咙发紧。
他弯腰把小九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肩头:\"小九别怕,你画的树妖要是敢来,哥哥的酒葫芦里装的可不是水。\"
赵霸天举着火把在前头趟路,火光映得他络腮胡泛着金红:\"奶奶的,这林子邪性得很,老子走青帮码头这么多年,头回见树叶子自己往下掉。\"话音未落,头顶突然簌簌作响,几片焦黑的枫叶打着旋儿落下来,边缘还带着暗褐色的霉斑。
沈墨寒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仰头望着树冠,月光被枝桠割成碎银,却照不见半只夜枭的影子——按理说这深山老林,该有夜鸟扑棱翅膀的动静才对。
她摸向腰间的桃木剑,剑鞘与红绳摩擦出细碎的响,这声音像根针,扎破了林间的静谧。
\"有东西跟着咱们。\"她压低声音,目光扫过众人。
陆醉川把小九从肩头抱下来,反手摸住城隍印——那枚青铜印在他后颈发烫,纹路里的青光顺着脊椎往上窜,烧得他眼尾发红。
赵霸天的火把\"滋啦\"一声爆起火星,火光里,他们看见二十步外的树影里,有团暗红的影子晃了晃,又隐进黑暗。
\"走。\"陆醉川扯了扯沈墨寒的衣袖,\"先到前村歇脚。\"
等他们摸出林子时,东边的天已经泛了鱼肚白。
废弃的村庄像具风干的尸体,断墙残垣间爬满野葛,村口的老槐树被雷劈成两半,树洞里塞着半块褪色的土地庙牌匾。
赵霸天踢开挡路的破瓦罐,瓦罐里滚出几颗发黑的枣子,落进荒草里不见了。
\"我去拾点柴火。\"沈墨寒把包袱递给小九,转身往村后走。
她才绕过半堵断墙,突然停住脚步——脚边的野菊丛里,落着根羽毛。
雪白色的羽毛,带着血珠,可方圆十里内,哪来的白鸟?
\"墨寒!\"陆醉川的喊声响起来,带着点急。
沈墨寒攥紧羽毛转身,就见村中央的空地上,赵霸天举着火把的手在发抖,火把照见七八具摇摇晃晃的身影——青灰色的皮肤往下淌脓水,指甲长得能勾住地皮,最前面那具的喉管上还插着半截锈箭,箭簇周围爬满蛆虫。
\"尸兵!\"沈墨寒反手抽出桃木剑,红绳\"啪\"地绷直。
她这一声喊,惊得所有尸兵同时抬头,浑浊的眼珠转向众人。
陆醉川把小九护在身后,城隍印\"嗡\"地震了一下,他能看见这些尸兵脚腕上缠着黑绳,绳头一直延伸到村外的山坳——有人在操控。
\"背靠背!\"陆醉川吼道。
赵霸天从怀里摸出两把柳叶镖,咬着牙道:\"奶奶的,老子当年在海河打河盗,还没怕过这种腌臜玩意儿!\"
小九把判官笔往嘴里一咬,指尖蘸着口水在地上画符——盲女的手指触到泥土的刹那,符纹里腾起幽蓝火焰,最近的一具尸兵被烧得\"嗷\"地怪叫,踉跄着往后退。
陆醉川趁机甩出城隍印。
青铜印在空中转了三转,青光如刀割开晨雾,首当其冲的三具尸兵被劈成两半,可刚落地又挣扎着往起爬,断成两截的躯干竟用指甲抠着地面往众人腿边挪。
沈墨寒的桃木剑挑出三张驱邪符,符纸沾着剑尖的灵气\"轰\"地炸开,焦糊味混着尸臭,熏得赵霸天直咳嗽。
\"有点门道。\"阴恻恻的笑声从村外传来。
红袍老道从野葛丛里钻出来,腰间挂着串人骨念珠,每颗骨头上都刻着血字。
他抬手一甩,那些缠着尸兵脚腕的黑绳突然绷紧,所有尸兵的动作猛地一滞,接着以众人所在的空地为中心,摆出个奇怪的阵形——东边三具,西边五具,南北各七具,正好应了\"三五七\"的阴数。
\"困魂阵。\"沈墨寒的脸色发白,\"这阵要吸活人的生气养尸,等太阳升到头顶......\"她没说完,因为阵外的尸兵已经开始加速,青灰色的影子像潮水般压过来。
陆醉川感觉城隍印的热度在消退,他摸向酒葫芦,仰头灌了半口烧刀子——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进丹田,后颈的纹路瞬间亮如星子。
\"小九!画破阵符!\"他吼了一嗓子,反手将城隍印砸向正东方向的尸兵。
青铜印带着风雷之势撞过去,那具尸兵的胸口立刻出现个焦黑的洞,可阵形只乱了一瞬,西边的尸兵又补上了空缺。
沈墨寒的桃木剑舞成一团红影,她每刺中一具尸兵,就有一道血线顺着剑身流进符纸,符纸在她掌心烧成灰烬,又变成新的符篆浮现在空中。
\"醉川!看天上!\"赵霸天突然大喊。
众人抬头,就见一抹青衫从云端直落而下,拂尘扫过之处,尸兵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
来者正是清风道长,他腰间的八卦镜泛着金光,见到红袍老道时,眉峰一竖:\"王九,你当年在龙虎山偷学禁术被逐,如今竟拿活人养尸,不怕遭天谴?\"
红袍老道——王九的脸色变了变,他显然没料到清风道长会出现。
趁他分神,陆醉川的城隍印又劈倒两具尸兵,小九的判官笔在地上画出个\"破\"字,幽蓝火焰顺着符纹蔓延,烧断了好几根黑绳。
局势刚有好转,陆醉川却突然嗅到一丝血腥气——不是尸臭,是活人的血。
他低头看向小九,盲女的额角正往下淌血,是刚才躲避尸兵时撞在断墙上了。
沈墨寒的衣袖被尸爪划破,露出白生生的手腕,上面有道渗血的抓痕。
赵霸天的火把早灭了,他握着两把没了镖的柳叶刀,刀背上全是缺口。
陆醉川摸了摸酒葫芦,里面的酒已经剩不多了——再用两次城隍印,他的头发该白一半了。
\"道长,这阵的阵眼在村外山坳!\"沈墨寒突然开口,她的桃木剑指向东南方,\"我刚才在村后捡到根带血的白羽,是王九养的阴鸦。阵眼应该在阴鸦巢附近!\"
清风道长闻言点头,拂尘一甩卷住王九的人骨念珠:\"小友,你们缠住这些尸兵,我去破阵!\"
王九急了,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黑血,所有尸兵的动作瞬间暴增三倍。
陆醉川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在胸口,是小九扑过来替他挡了一记尸爪。
盲女的后背被抓出三道血痕,却还在笑,用沾血的手指在他掌心画:\"哥哥别怕。\"
\"小九!\"陆醉川的眼睛红了。
他灌光最后半葫芦酒,后颈的城隍印纹路开始泛紫——这是过度使用的征兆。
青铜印在他手里发烫,他能听见自己骨头发出的脆响,可此刻他顾不上这些。\"墨寒!带小九和霸天退到槐树后面!\"他吼道,\"我来撑着!\"
沈墨寒咬着唇,把小九塞进赵霸天怀里,反手又甩出五张驱邪符。
符纸在空中连成一道火墙,暂时挡住了尸兵。
赵霸天护着两个姑娘往后退,陆醉川握着发烫的城隍印站在中间,看着王九扭曲的脸,突然笑了:\"你以为困魂阵能困得住我?你可知我是谁的传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沙哑的破音,可王九的脸色彻底白了——他看见陆醉川后颈的纹路里,浮出半枚金色令牌的虚影,和当年老城隍庙里供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不......不可能......\"王九踉跄着后退,可已经晚了。
陆醉川的城隍印重重砸在地上,青光如浪卷过整个村庄,所有尸兵在瞬间化为飞灰。
王九想跑,却被清风道长的拂尘缠住脚踝,摔了个狗啃泥。
\"搞定了?\"赵霸天从树后探出头,怀里的小九正给他擦脸上的灰。
沈墨寒检查着小九的伤口,手还在抖,却笑着摇头:\"没那么简单......\"
她的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众人抬头望去,东边的山梁后腾起一团黑烟,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那是大炮的轰鸣。
\"周天佑的人......\"陆醉川望着黑烟升起的方向,喉咙发紧。
他摸了摸后颈泛紫的纹路,又看了看空了的酒葫芦,突然笑了,\"来得正好。\"
沈墨寒握紧桃木剑,红绳在她腕间缠了两圈。
小九在赵霸天怀里抬起头,虽然看不见,却似乎也察觉到了逼近的危险,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废弃的村庄里,晨雾还没散,可更浓的阴云,已经压在了山梁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