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静静听着。
这间屋子，这些话语，金大姐脸上的无助，还有那两个孩子投来的懵懂目光。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贫困这两个字，是如何具体地压在一个家庭，一个孩子身上。
金大娃的休学，不是叛逆，是被生活逼到了墙角。
“难？累？哪个当娘的不难不累！”菜文娇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现在出去能干什么？能挣几个铜板？能学到什么本事？往后几十年怎么办？你让他以后怎么立足！”
金大姐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粗糙的手背上。
“我……我劝不住他啊……”
“他跪在我面前，哭着说不想再看我起早贪黑，不想弟弟妹妹连件新衣服都穿不上……”
“眼前的苦能算什么苦！书读不好，将来才是真真正正的苦一辈子！一辈子翻不了身！”菜文娇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满是痛心疾首。
“他人呢？大娃现在在哪儿？让他出来！我今天非得把这浑小子骂醒不可！”
金大姐擦了把泪，声音带着绝望的平静。
“他……他一大早就出去……找活儿去了。”
“什么？”菜文娇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找活儿去了？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背着书包的年纪，却要去扛起生活的担子。
严广安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晃的菜文娇。
陈明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像被一块巨石压住，喘不过气。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严叔和菜姨那份沉甸甸的焦灼。
这已经超越了普通的邻里情分，这是看着自家孩子走弯路般的痛惜和不甘。
菜文娇被严广安扶着，重新坐下，胸口依然剧烈地起伏着。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怒火褪去不少，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无力。
对着金大姐那张写满愧疚和绝望的脸，再多的责骂也显得苍白。
“金大姐，你听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菜文娇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认真。
“大娃这孩子，心是好的，知道心疼你，想替家里扛事儿。”
“可他路走错了。他这个年纪，天大的事，就是读书。”
“书读出头了，有了真本事，将来才能堂堂正正地让你，让二娃三娃过上好日子，那才是真孝顺！”
金大姐又开始抹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儿……我也想让他安安生生读书啊……”
她抬起手，无力地指了指四周。
“可这家里……你看看，米缸都快见底了，孩子们的学费，还有……”
话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屋子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一直沉默的陈明，此时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僵局。
他上前一步，站到了金大姐面前。
“金大姐，您好，我是陈明，景园的现任园长。”他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金大姐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这个年轻却气度不凡的男人，有些手足无措。
她下意识地想在围裙上擦擦手，擦了两下才想起围裙早上洗了还没干。
菜文娇和严广安也有些意外地看向陈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这年轻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您家里的情况，我来之前，严叔和菜姨已经跟我说了一些。”陈明目光真诚。
“大娃是个好孩子，想为家庭分忧，这份心意很难得。”
“但就像菜姨刚才说的，读书，才是他眼下最应该走的正道，也是唯一的出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恳切。
“金大姐，景园新开发的‘闲暇一条街’，您应该听说了吧？您不是也报名想去摆个摊位试试手艺吗？”
金大姐茫然地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是的，她是报了名，可那会儿大娃还没说要休学。
现在……
“如果您能通过我们的摊位考核，证明您的手艺确实能吸引顾客，”
陈明微微一笑，“景园方面，可以给您提供一些额外的扶持政策。”
“比如，免除您第一年的摊位租金和管理费。”
“再比如，给您安排一个客流量最大的黄金摊位。”
“甚至，如果您的项目有前景，景园还可以考虑提供一笔小额的无息启动资金，帮您把摊子先撑起来。”
“这些，应该能大大缓解您目前的经济压力，至少，能让大娃安安心心回到学校去，不用再为学费和家里的生计操心。”
陈明一口气说完，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不，比落针可闻还要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金大姐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的泪痕未干，表情却从绝望变成了全然的不可置信。
她嘴唇哆嗦着，半天没合拢，像是第一次看见外星人。
“陈……陈园长……您，您说啥？”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愁苦，耳朵出了毛病，听岔了。
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旁边的菜文娇也是一脸的错愕，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也失了声。
她看看陈明，又看看金大姐。
这小子，可以啊！
不声不响的，一开口就放了个大招。
这条件，别说金大姐，她听着都心动。
严广安则是微微扬了扬眉，嘴角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看向陈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
这年轻人，有魄力，也有章法。
金二娃和金三娃也停下了笔，仰着小脸，看看陈明，又看看自己的妈妈。
他们不太懂大人在说什么，但感觉屋里的气氛好像没那么吓人了。
妈妈脸上的眼泪，似乎也停住了。
“陈园长，您……您不是开玩笑吧？”金大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她怕这是一场梦，一戳就破。
陈明笑了笑，语气依旧温和：“金大姐，我既然当着您的面说出来，就不是玩笑。”
“景园的发展，也需要有特色、有手艺的商户加入。我们这是互利互惠。”
“当然，前提是您的手艺要过关。考核还是有的，公平公正。”
金大姐的眼睛里，慢慢地，慢慢地，重新亮起了一点光。
那光芒起初很微弱，像风中残烛，但渐渐地，越来越亮。
“我……我的手艺……”她喃喃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做的酱菜，还有我妈传下来的小吃，街坊们都说好……”
她突然抓住了陈明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陈园长！只要能让大娃回去读书，我什么苦都能吃！我一定好好干！”
菜文娇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既为金大姐高兴，又有点……嗯，说不出的感觉。
这陈明，平时看着温温和和的，关键时刻还真顶用。
比她光知道发火强多了。
她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略显激动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