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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海的浪比长白山的雪要软,却更磨人。陆惊鸿靠在 “仁川号” 货船的栏杆上,看浪花在船舷碎成白沫,像被揉皱的银箔。货船正贴着朝鲜半岛西海岸往南走,甲板上堆着长白山的松木,松木缝里还卡着些雪粒,在咸湿的海风里慢慢融化,留下圈淡白的水痕 —— 这是金老头的主意,用松木掩盖他们的行踪,陈家的人就算登船检查,也只会当是普通的木材运输。

“格桑小姐说你晕船?” 一个穿海魂衫的年轻人端着碗姜汤走过来,他是货船的二副,叫李铁牛,山东人,说话带着海蛎子味,指节粗大,掌心全是老茧,“我爷爷跑船时说,晕船是因为‘水土不服’,喝碗姜汤,再把脚踩在舱底的木板上,接地气,就不晕了。”

陆惊鸿接过姜汤,碗沿还烫嘴。他确实晕船,尤其是在这种老式货船上,引擎的震动顺着栏杆传到手心,总让他想起长白山龙气眼的震颤。“地师的本事在陆地上管用,到了海上就成了半吊子。”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着碗里的姜片浮沉,“老地师说过,江河是‘活龙’,大海是‘卧龙’,活龙有脉可循,卧龙藏得深,连杨公盘都难定位 —— 你看这浪,看着没规矩,其实跟着海底的龙脉走,就像人呼吸,看着乱,节奏藏在骨子里。”

李铁牛挠了挠头:“咱不懂龙脉,只知道这海域邪乎。去年运煤时,船在济州岛附近停了一夜,早上起来,甲板上结了层薄冰,六月天的海面上结冰,你说邪门不邪门?老船长说那是‘海底龙翻身’,吐的寒气上来了。”

陆惊鸿突然攥紧了碗。杨公盘残片在怀里发烫,不是持续的烫,是一阵一阵的,像有人用指尖在盘面上敲。他摸出来一看,残片的铜镜里映出的海面有些异常 —— 船尾的浪花里,竟缠着缕淡黑色的雾气,像条细蛇,跟着船走,雾气里还能看见个模糊的罗盘影子,指针正对着他的方向。

“是黑袍人。” 他低声道,把残片塞回怀里,“他用苯教的‘血引术’追踪我们 —— 那雾气里掺了他的血,能跟着我们的阳气走。老地师笔记里记过,这种术法就像‘放风筝’,血是线,我们是风筝,只要阳气不断,他就能一直跟着。”

格桑梅朵从船舱里走出来,脸色比在暗河时好多了,手里拿着块晒干的勐库大叶种茶饼,正往船舷的缝隙里塞:“沐云裳说这茶饼能‘镇水煞’,茶气往下渗,能在船底形成层气膜,挡住血引的雾气。就像给船穿了件雨衣,虽然挡不住大雨,却能防住跟着的潮气。” 她拍了拍手上的茶末,“刚才在舱底,我看见货箱上有司徒家的标记 —— 是‘三桅船’纹章,司徒氏远洋贸易的船都有这标记,看来这船不止帮我们,还帮司徒家运东西。”

正说着,货船突然晃了一下。不是正常的颠簸,是被什么东西从侧面撞了下,轻微却清晰。李铁牛骂了句脏话,往海里望去:“是艘小快艇,挂着韩国国旗,可船舷上有个六角星 —— 是陈家的人!他们把船伪装成韩国渔政船了!”

快艇上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戴着白手套,正用望远镜看他们,袖口露出半截蛇形纹身 —— 是南洋陈家的 “蛇徽”,只有核心成员才有。陆惊鸿认出他袖口的纹身图案,蛇头上顶着颗骷髅,是陈家 “噬金堂” 的标记,专管追债和截货,手段狠辣。

“他们不敢直接开火。” 格桑梅朵把茶饼掰碎了往海里撒,茶末遇水散开,船尾的黑雾果然淡了些,“这片海域是中韩共管区,开火会引来海警。他们是想逼我们停船,用钩子勾住船舷,登船抓人。”

陆惊鸿突然想起赫连苍狼说的话。司徒家控制着马六甲海峡的古沉船坐标,远洋贸易里藏着不少风水门道 —— 他走到货船的导航仪旁,上面贴着张泛黄的海图,边角写着行小字,是闽南话的谐音:“壬丙丁,避三礁”。这是司徒家的 “行船诀”,用方位和谐音标注危险海域,他在老地师的杂记里见过。

“把船往东北转三度。” 他对李铁牛说,手指着海图上的一处暗礁,“那里水下有座明代沉船,是郑和下西洋时沉的,船里装着不少瓷器,瓷器的‘土气’重,能挡住血引术 —— 陈家的人靠血雾追踪,到了那片海域,雾气会被沉船的土气冲散。”

李铁牛虽然犹豫,但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快艇,还是喊着让船长转舵。货船刚调整方向,陆惊鸿就看见船尾的黑雾突然乱了,像被什么东西搅散的墨汁,快艇上的西装男明显慌了,望远镜都差点掉海里。

“老地师说过,‘水克火,土克水’。” 陆惊鸿看着黑雾彻底消失,松了口气,“沉船里的瓷器埋在海底几百年,吸足了土气,血雾是水性的邪祟,遇到土气自然散了。就像用沙土盖灭油锅火,找对了相克的东西,再凶的邪术也没用。”

格桑梅朵突然指向远处的海平面:“那是什么?” 海天相接处,有个小小的黑点在移动,不是船,是架直升机,机身上没有标志,但螺旋桨转动的声音里,藏着种沉闷的震动,像敲在鼓面上的闷响。“是苯教的‘飞幡’—— 他们把黑幡绑在直升机上,用幡的煞气定位我们。” 她摸出噶乌盒,里面的转世珠正微微发光,“珠子在发烫,说明离他们的煞气很近。”

货船驶入沉船海域时,船身突然平稳了不少。海底的沉船像块巨大的磁石,稳住了海流。陆惊鸿趴在船舷上往下看,海水很清,能看见沉船的桅杆,上面还挂着些腐朽的帆布,像面褪色的旗帜。“这船里有‘镇船之宝’。” 他肯定地说,“郑和的船都会带‘定海神针’,用陨铁做的,能镇住水煞,所以沉船几百年都没被海流冲散 —— 那针的煞气,就是最好的屏障。”

西装男的快艇果然慢了下来,在沉船海域外打旋,不敢靠近。李铁牛咧嘴笑了:“老话说‘沉船有灵’,还真没骗我!前年我在这捞上来个瓷碗,卖了不少钱,现在看来,是这船在帮我!”

傍晚时分,货船在浙江沿海的一处小码头靠岸。这里不是正规港口,是渔民自发形成的停泊点,码头上堆着渔获,腥气里混着鱼露和海盐的味道。一个穿丝绸衬衫的男人已经在码头等着,手里把玩着颗九眼天珠,珠子的包浆很厚,显然是老物件。

“陆先生,格桑小姐。” 男人笑着伸出手,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手腕上戴着块百达翡丽手表,却在表链上挂了个小小的罗盘吊坠,“我是司徒青,司徒笑是我堂叔。沐老板的人已经传信过来,说你们要去香港。”

他引着他们往码头旁的木屋走,木屋的梁柱上刻着些符号,是梅花易数的 “卦象纹”:“这屋子是司徒家的‘联络点’,梁柱的符号能挡煞气,刚才你们来的时候,有艘渔船跟着,那是陈家的眼线,进了这屋子的范围,他们的罗盘就会失灵 —— 这叫‘卦气遮眼’,是我堂叔教的。”

木屋里摆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个紫檀木盒,打开时里面是张泛黄的纸,边缘有火烧的痕迹,上面用朱砂写着些字,一半是汉文,一半是藏文,中间还画着个残缺的手印 —— 是 “血契”,而且是宁玛派和司徒家的血契,墨迹里能看见暗红色的斑点,是干涸的血。

“这是五十年前的血契。” 司徒青用镊子夹起纸,动作很轻,“当年宁玛派的喇嘛去闽南找司徒家,想借远洋贸易的船运一批经文到藏地,怕路上被苯教黑巫师抢,就立了这血契 —— 说要是经文安全送达,司徒家以后走藏地的商路,宁玛派会护着;要是丢了,司徒家要赔十倍的茶叶。” 他指着血契上的缺口,“这是被火燎的,当年真遇到了苯教的人,在船上放了火,幸好船员拼死抢出来半张。”

陆惊鸿注意到血契上的藏文。和格桑梅朵噶乌盒里的经文纹路很像,尤其是那个残缺的手印,和他手心的凤凰印记有几分相似。“这手印是‘九乘次第’里的‘定印’。” 格桑梅朵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面,“是宁玛派用来‘认亲’的 —— 当年立血契的喇嘛,说不定和陆氏有关。你看这汉文的落款,虽然烧糊了,但能看出个‘陆’字。”

司徒青突然从木盒底层摸出块碎瓷片,是青花瓷,边缘有个小小的 “陆” 字款:“这是从当年的船上捡的,和血契放在一起。我堂叔说,这瓷片是香港陆氏的东西,当年跟着经文一起运的,是陆擎苍的父亲托宁玛派喇嘛带的,具体是什么,他没说。”

码头突然传来喧哗。是陈家的快艇追到了,西装男带着人往木屋走来,手里的枪用黑布包着,显然没打算惊动渔民。司徒青把血契和瓷片塞进陆惊鸿怀里:“后门有艘小舢板,能划到外海的‘舟山号’货轮,那是我们司徒家的船,直开香港。这血契你们带着,到了香港,找我堂姐司徒月,她在浅水湾开了家茶馆,暗号是‘要壶勐库茶’。”

他转身往门口走,手里突然多了把短刀,是闽南人用的 “鲨鱼刀”,刀鞘上镶着贝壳:“我来挡住他们。司徒家的规矩,欠了人情要还 —— 当年宁玛派护过我们的船,现在该我们护你们了。”

陆惊鸿和格桑梅朵从后门出去时,听见木屋传来打斗声。小舢板藏在芦苇丛里,划出去时,陆惊鸿回头望了眼 —— 司徒青正把西装男逼到码头边,手里的鲨鱼刀闪着寒光,血契上的朱砂在夕阳下像燃起来似的,映得水面都红了。

舢板划到外海时,格桑梅朵突然指着陆惊鸿怀里的瓷片。瓷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上面的 “陆” 字周围,竟浮现出淡淡的纹路,像条小龙,盘在字的周围 —— 和香港陆氏守护的珠江龙气眼图案一模一样。

“这不是普通的瓷片。” 她轻声道,“是‘龙气引’,能感应珠江的龙气。陆擎苍的父亲当年带它走藏地,是想借宁玛派的地脉,给龙气眼‘续气’—— 香港的珠江龙气眼,五十年前就开始弱了。”

陆惊鸿摸出玉佩,玉佩的断口和瓷片的边缘竟能对上!虽然不完全吻合,但能看出是同一块玉上的 —— 玉佩是和田玉,瓷片是青花瓷,本不该有联系,可它们的纹路却能衔接,像有人故意设计的。

“血契、瓷片、玉佩……” 他突然明白了,“这是陆擎苍布的局。五十年前就开始了,他知道有一天我会找过来,用这些东西告诉我身世,还有陆氏和宁玛派的宿怨 —— 那血契上的缺口,说不定要用我的血才能补上。”

远处传来 “舟山号” 的汽笛声,像头巨大的鲸鱼在海里呼吸。陆惊鸿把血契和瓷片、玉佩放在一起,突然觉得手心的凤凰印记越来越烫,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 血契上的缺口处,竟慢慢渗出了点暗红色的液体,像要把缺口补上。

格桑梅朵按住他的手:“别现在试。到了香港再说,浅水湾的榕树是珠江龙气眼的‘气口’,那里的龙气最盛,说不定能让血契显形。”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 “舟山号”,“陈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黑袍人也还跟着,到了香港,才是真正的硬仗 —— 那里有陆氏的人,有司徒家的人,还有苯教的黑巫师,就像个大棋盘,我们是棋子,也是破局的人。”

陆惊鸿看着血契上慢慢清晰的纹路,突然想起老地师说过的话:“宿怨就像埋在地里的酒,时间越久,味道越烈,要么喝醉了闹事,要么醒了才知道,其实是该敬往事一杯。” 他把东西揣进怀里,握紧了洛阳铲,“不管是陆氏的恩怨,还是宁玛派的宿怨,到了香港,总该有个了断。”

“舟山号” 的灯光在黑暗里越来越亮,像颗引路的星。陆惊鸿知道,浅水湾的榕树就在那片灯光后面,而树下的第三块砖里,藏着的不只是他的身世,还有百年宿怨留下的最后一道痕迹 —— 那道血契残章,终究要在龙气眼旁,才能拼回完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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