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甸的清晨难得没有山雾，阳光透过彩钢板房的窗户，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块方方正正的光斑，像块被谁遗忘的向日葵花田。陈景辰推开项目部办公室的门时，檐角的麻雀被惊得扑棱棱飞起，落在不远处的电线上，歪着头打量这个早到的人。
“终于能喘口气了。”他轻声自语，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轻响。项目正常施工一个月，从设备验收、红线划定到处理阻工、应对暴雨，像陀螺一样连轴转了三十天，今天总算腾出个整天空当——他要把那些被耽误的资料好好补一补。
安全资料是项目的“安全病历”，周检查记录、设备验收单、整改回复……每一页纸都藏着隐患的蛛丝马迹。陈景辰始终记得邱家屿老安全员的话：“资料乱，现场一定乱；资料全，心里才能安。”
他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崭新的草稿纸，钢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周检查记录，欠3份；机械设备验收资料，挖掘机的附件清单没补全；汛期安全检查，排水沟截面尺寸的复核数据得填……”他一项项列着，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连标点符号都规规矩矩。
阳光慢慢爬上桌面，照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列到第十三项“领导带班检查整改回复资料”时，他忽然停笔，指尖在纸上轻轻敲了敲——上周直管部王经理指出的塔吊限位器问题，整改报告还没来得及附上复检照片。
“得赶紧弄。”他皱了皱眉，把这一项用红笔圈出来，像给漏网之鱼做了标记。
打开积了层薄灰的笔记本电脑，开机时“嗡”的一声轻响，像老伙计打了个招呼。陈景辰点开“安全管理资料库”文件夹，里面的子文件夹按日期排得整整齐齐：“2023.07.05设备验收”“2023.07.12周检查”“2023.07.19暴雨后排查”……每一个文件夹都像个上了锁的抽屉，藏着他三十天来的心血。
他先打开周检查记录的模板，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噼里啪啦”的敲击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敲到“临边防护检查”时，他忽然停下，想起昨天下午看到的边坡缺口，赶紧在“问题描述”栏里补了句：“3#区边坡东侧有2米长防护栏缺失，需当日补齐。”笔尖在旁边的草稿纸上画了个小三角，提醒自己下午去现场核实。
整理机械设备验收资料时，他特意翻出那天给挖掘机拍的照片，一张张插进文档里。液压管接头的密封圈、履带的磨损痕迹、驾驶室的安全带……每一张照片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像给机器做了本图文并茂的体检报告。“不能马虎。”他对着屏幕里的照片喃喃自语，手指放大图片，确认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蝉鸣声从远处的树林里钻进来，一声声拖着长调，像在催促。陈景辰不知不觉已经坐了三个多小时，桌上的矿泉水喝空了两瓶，草稿纸写满了大半张。他伸了个懒腰，腰眼传来一阵酸胀的钝痛，像被谁用拳头轻轻捶了一下。
“歇会儿。”他揉着腰站起身，走到院子里。阳光把地面晒得滚烫，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气息，带着夏末特有的燥热。几只鸡在项目部的空地上刨食，看见他过来，咯咯叫着跑开了。
他在晾衣绳下站了会儿，看着自己前几天洗的工装在风里轻轻摇晃，上面的泥渍已经晒干，变成了深浅不一的斑点，像幅抽象画。这些斑点里藏着故事——那片深褐色的是暴雨那天在包谷地沾的泥，那道浅黄的是放线时蹭的草汁，那点暗红的是给村民分矿泉水时洒的水迹。
“都是活儿啊。”他笑了笑，心里忽然觉得踏实。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痕迹，和电脑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一样，都是安全管理的脚印。
回到办公室时，屏幕上正显示着汛期安全检查的汇总表。他刚想继续输入数据，忽然觉得眼睛有点花，屏幕上的字像隔了层毛玻璃，模模糊糊的。“老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揉了揉眼睛，从抽屉里摸出瓶眼药水，往眼角滴了两滴。清凉的液体漫过眼球，世界瞬间清晰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工作。手指敲击键盘的速度慢了些，却依旧稳当。整理到领导带班检查的整改回复时，他特意打电话给黎伍伟，确认新进的机械设备的调试结果。“调好了，王经理说没问题。”黎伍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把调试报告发我一份，我插进回复里。”陈景辰叮嘱道，生怕漏了任何一个环节。
挂了电话，他把黎伍伟发来的报告存进文件夹，心里的清单又划掉了一项。他看着屏幕上整齐的文档，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再有两个小时，这些资料就能全部整理完毕，到时候打印出来装订好，放进铁皮柜里，心里的石头也能落踏实了。
就在他准备保存文档时，屏幕忽然闪了一下，变成了刺眼的蓝色。一行行白色的英文代码像瀑布一样往下滚，快得让人看不清内容。
“怎么回事？”陈景辰心里咯噔一下，手忙脚乱地按了按键盘，没反应。他又动了动鼠标，光标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卡在屏幕中央。
“蓝屏了？”他的心跳瞬间加速，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这种情况以前遇到过两次，都是强制关机后重启就好了。“别怕，老毛病。”他安慰自己，深吸一口气，按下了主机上的电源键。
电脑“嗡”的一声灭了。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聒噪的蝉鸣。他盯着漆黑的屏幕，感觉手心有点发潮。等了一分钟，他重新按下电源键，心里默默祈祷着。
屏幕亮了，先是熟悉的开机界面，然后……又是那片刺眼的蓝。代码依旧在滚，像在嘲笑他的天真。
“再来一次。”陈景辰的声音有点发紧，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又试了一次，两次，三次……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那片蓝色像块顽固的补丁，死死地贴在屏幕上，怎么也撕不掉。
他忽然想起上次在邱家屿，技术员的电脑也蓝过屏，当时是用U盘启动修复的。“对，修复！”他眼睛一亮，在抽屉里翻找起来，可翻了半天，只找到个空U盘，里面什么都没有。
“该死。”他低声骂了句，掏出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打开搜索框，输入“电脑蓝屏怎么修复”，屏幕上跳出一大串教程。他赶紧按照教程上说的，重启电脑时按住F8键，试图进入安全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