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诊室的门是浅木色的，门楣上挂着“主治医师 李建军”的牌子，字迹刚劲有力。陈景辰扶着母亲走到门口时，里面传来钢笔划过纸张的轻响，像秋雨落在窗棂上，带着一种让人沉静的节奏。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应答：“请进。”
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诊室不大，靠墙摆着一排书柜，里面整齐地码着医学典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书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办公桌后坐着位四十多岁的男医生，穿着白大褂，肩章上的星徽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是位军人医生。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温和而锐利，像能看透人心底的焦虑。
“坐吧。”李医生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声音浑厚如钟，“是陈秀芸阿姨吧？”
陈景辰扶着母亲坐下，自己则半蹲在母亲身边，方便随时翻译。父亲和妹妹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挂号单，大气都不敢出。诊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
李医生翻开病历本，笔尖悬在纸上：“说说具体情况吧，哪里不舒服？”
陈景辰深吸一口气，把刚才在候诊区捋顺的话慢慢说出来：“医生，我妈她经常头晕，浑身没力气，有时候头昏得厉害，感觉像是有股气从脑门溜走似的，站都站不稳。每次生病身上都会水肿，脸和腿都肿得发亮，还会全身发烫，烧得迷迷糊糊的。”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医生的表情，心像被一只手提着。
李医生点点头，在病历本上写了几笔，抬眼问道：“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陈景辰立刻转头看向母亲，用哈尼族语轻声问：“妈，您这种不舒服的样子，有多少年了？”
母亲陈秀芸的嘴唇动了动，眼神有些茫然——她能听懂几个简单的汉语词，却跟不上医生说话的节奏。直到儿子用熟悉的母语问她，她才缓过神来，枯瘦的手指在膝盖上比划着，用哈尼语回答：“断断续续的，有七八年了。一开始只是下雨天头有点晕，后来越来越厉害，去年开始肿脚，今年就烧起来了……”
她的语速很慢，带着古老村落特有的口音，每个词都像从山涧里捞出来的石头，带着湿漉漉的水汽。陈景辰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等母亲说完，才转换成汉语翻译给医生听：“医生，我妈说这种情况有七八年了，一开始是阴雨天头晕，后来逐渐加重，去年开始出现水肿，今年开始伴有发热。”
李医生的眉头微微蹙起，放下笔，示意母亲伸出手：“我看看舌苔，再把把脉。”
陈景辰连忙用哈尼语告诉母亲，母亲有些局促地张开嘴，伸出舌头——舌苔又白又厚，像蒙了层霜。李医生仔细看了看，又伸出手指搭在母亲的手腕上，闭上眼睛凝神感受着。诊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腊梅被风吹动的簌簌声，陈景辰看着医生专注的侧脸，心提到了嗓子眼。
片刻后，李医生收回手，又询问了些细节：“发作的时候有没有心慌？晚上能躺平睡觉吗？有没有半夜憋醒的情况？”
这些问题有些复杂，陈景辰需要一句句翻译成哈尼语，再把母亲的回答转译成汉语。母亲说心慌倒是不常犯，但晚上总觉得胸口闷，得垫两个枕头才能睡着，有时候睡到半夜会突然喘不上气，得坐起来靠着墙才能缓过来。
“她睡眠不好，需要高枕卧位，偶有夜间阵发性呼吸困难。”陈景辰翻译完，补充道，“我妈是哈尼族，一直在老家种地，平时很少去医院，总觉得扛扛就过去了，这次是实在扛不住了。”
李医生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理解：“山区的老人都这样，能忍就忍。”他拿起听诊器，在耳上戴好，“阿姨，我听下心脏和肺部。”
陈景辰帮母亲解开外套的扣子，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衣襟——她里面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李医生的动作很轻柔，听诊器的金属头在母亲胸口轻轻移动，他一边听一边点头，偶尔眉头微蹙。
“心脏有杂音，肺部有湿啰音。”李医生取下听诊器，在病历本上快速写着，“结合症状和体征，初步判断可能是风湿性心脏病并发心功能不全，需要做进一步检查确认。”他撕下两张检查单，在上面写着什么，“先去做个心脏彩超和胸部ct，再查个血常规和生化，看看具体情况。”
陈景辰接过检查单，上面的医学术语像天书一样，他只看懂了“心脏彩超”“ct”几个字。“医生，这些检查今天能做吗？”他最关心这个。
李医生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歉意：“今天的检查都排满了，最早要明天上午。而且你们刚到，医保手续还没办好，住院也得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安排。”他指了指窗外，“医院对面有几家宾馆，条件还不错，你们可以先住下，明天一早过来做检查，结果出来后再找我。”
结果虽然在意料之中，陈景辰心里还是掠过一丝失落。他看了看母亲，母亲正茫然地望着窗外，大概没听懂他们的对话。他用哈尼语轻声告诉母亲，今天做不了检查，得住一晚，明天再来看。母亲听完，轻轻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总是这样，怕给儿女添麻烦。
“那麻烦您了，医生。”陈景辰站起身，扶着母亲，“明天检查结果出来，我们再过来找您。”
李医生送他们到门口，叮嘱道：“让阿姨今晚好好休息，别累着，饮食清淡点，别喝太多水，避免水肿加重。”
走出诊室，父亲连忙迎上来：“咋样？医生咋说？”
“说是可能心脏有问题，得做检查。”陈景辰把检查单递给父亲，“今天做不了，得明天，咱们先去对面找个宾馆住下。”
陈芷雅也松了口气：“住下也好，妈确实累坏了，正好歇歇。”
一行人往楼下走，母亲的脚步比刚才沉了些，大概是刚才的问诊耗尽了力气。走到三楼楼梯口，她突然停住脚步，用哈尼语对陈景辰说：“刚才那个穿军装的医生，看着面善，跟咱们村的老支书似的，说话慢慢的，不吓人。”
陈景辰笑了，用哈尼语回她：“那是解放军医生，都是好人，肯定能看好您的病。”母亲听了，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脚步也轻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