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惨白刺目的灯光下,张宇仿若一尊木雕,僵直地坐在病床上,双眸空洞,直勾勾地凝视着窗外那如丝如缕、淅淅沥沥的雨幕。
自苏醒以来所经历的种种,宛如一团错综复杂、怎么也理不顺的乱麻,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交织、翻涌,一遍又一遍,无休无止。
医生那句轻飘飘的“做了场梦”,如同一个荒谬的笑话,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在他的心底深处,与田薇薇携手共度的五年悠悠时光,每一个绽放在嘴角的微笑、每一次亲密无间的接触、每一个相拥而眠的温馨夜晚,都有着实实在在的温度与触感,是那么的真实可触,又怎么可能仅仅是一场缥缈虚幻、如梦似幻的梦境呢?
张宇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床单上轻轻摩挲,仿佛试图从那粗糙不平的纹理之中,抓住一丝能够让他确信现实的真实感。
他的内心此刻正陷入一场激烈无比的挣扎,理智在耳边反复低语,告诉他医生的诊断不会出现差错;然而,情感上,他却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与田薇薇共同拥有的那些点点滴滴,那些记忆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他和田薇薇一起嬉闹,一起创业,一起养猫,一起领证,一起有了宝宝……这些记忆宛如刚刚发生一般,鲜活生动得可怕,绝无可能是大脑凭空虚构、臆造出来的。
在一番痛苦不堪、几近崩溃的自我拉扯之后,张宇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竭尽全力让自己逐渐镇定下来。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炬,紧紧地锁住妈妈,声音因为过度的情绪波动而显得沙哑无比,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妈,实话跟我说,薇薇是不是已经不在了?所以你们才一起编故事骗我?”
妈妈的身子微微一震,眼中瞬间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不忍,紧接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尽量放得柔和,缓缓说道:“儿子,你跟薇薇大学毕业不到一年就分手了。”
“不!这不可能!”张宇下意识地摇头,语气带着质疑和不甘,“我们明明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妈妈心疼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终究还是不敢与他争辩,生怕再刺激到他脆弱的神经。
张宇顿了顿,眉头紧皱,又紧接着追问道:“妈,我到底睡了多久?”
妈妈上前,温柔地抚摸着张宇的脸庞,轻声说道:“三个多月了,唉……”
听到这个答案,张宇的心中瞬间被怀疑与抗拒填满。
他心急如焚,仿佛有一团无名之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开始在病床上不顾一切地四处翻找起来。他的左手慌乱地将被子、枕头一股脑儿地掀到一边,动作急促而又毫无章法。
“你在找什么?”妈妈满脸疑惑,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开口问道。
“手机,我要找手机。”张宇头也不抬,急切地说道。
“找手机做什么呀?”
“还房贷!”张宇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这说辞看似合理,一方面期望妈妈能理解、帮助自己,另一方面也不想让妈妈过度为自己担忧。
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不用还了,房子已经卖了,用来给你治伤了……”
张宇置若罔闻,依旧固执地坚持道:“那也找给我!”
妈妈无奈,只能走到一旁,从柜子里拿出那部伤痕累累的黑色小米13,递到他面前。
张宇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刹那间,心头猛地一紧,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下意识地一把将手机推开,无奈的说着:“不是这部!N9!我用的是诺基亚N9,蓝色的!”
紧接着,他的目光在病床周围疯狂地扫视起来,眼神里写满了偏执与急切。他用左手艰难地在被子、枕头间疯狂翻找,动作愈发急促,嘴里不停地重复念叨着:“我手机呢?我手机呢?”那声音起初还带着一丝质问,可随着一次次的找寻无果,逐渐变得沙哑、颤抖。
“我手机呢?我手机呢?”他完全不顾及身上的伤痛,将病床翻得一片狼藉。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仿佛只要找到了那部手机,就能打破眼前这荒谬的一切,就能找回他记忆里真实的世界。
妈妈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满的都是心疼与无奈,嘴里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试图让他恢复冷静,可张宇却像是被恶鬼缠身一般,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终于,在把病床彻底翻了个遍后,还是没有找到那部N9。他的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僵在那里。
他缓缓地低下头,眼神空洞得如同深邃的黑洞,望着凌乱不堪的床铺,这一刻,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希望,如同被一阵狂风席卷而过,轰然崩塌,碎成了无数片。
妈妈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眼眶泛红,一把将他紧紧抱住,泣不成声地说道:“别找了……”
张宇全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无力地瘫倒在妈妈的怀里,嘴里依旧喃喃嘟囔着:“妈……我手机呢……”
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紧接着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豆大的泪珠从他眼眶中滚落,无声地滑过脸颊。
压抑到了极点的哭声,终于从他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哭声里饱含着无尽的绝望、痛苦与不甘,仿佛要将他内心深处所有的委屈,都借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声,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张宇侧身躺在病床上,脸庞紧紧贴着冰冷的枕头,双眼圆睁,眼神空洞而游离,直勾勾地望向窗外那片灰蒙的天空,目光似要穿透这层玻璃,抵达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似冬日里干涸的河床,微微开合,却未吐出只言片语。干裂处渗出丝丝血迹,在惨白的嘴唇上蜿蜒而下,仿若他内心干涸、破碎的写照,每一丝血迹都像是一道被撕开的伤口,流淌着他无法言说的痛苦。
两天内,他不吃不喝,任爸妈怎么苦口婆心的劝慰,甚至把他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都喂到嘴边了,他都置若罔闻,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眼神依旧空洞地凝视着窗外,身体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没有任何回应。
夜幕悄然降临,病房里的灯光昏黄黯淡,在墙壁上映射出几抹寂寥的影子。同病房的其他病人早已进入梦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而张宇却依旧清醒着。
他的身体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微微颤抖,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隐痛不断袭来,可他却浑然不觉,全部的心神都被脑海中关于田薇薇的记忆占据。
管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双眼布满血丝,酸涩得几乎要失去聚焦的能力,但他不想睡,也不敢睡,他不记得人们口中他遭遇的那场车祸,他怕这一睡,那些关于田薇薇的记忆,在一觉醒来后,也会全部忘记。
爸妈心急如焚,在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把刘颖喊了过来。
刘颖带着一丝期许走进病房,却见张宇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不禁一紧。
张宇原本空洞的眼神,在瞥见刘颖的那一刻,像是闪过了一丝光亮。
恍惚间,他以为田薇薇来了,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欣喜,慌忙支起了身。
但很快,他便清醒过来,意识到眼前的人并非田薇薇,那一丝欣喜瞬间化作了愤怒。
他死死地盯着刘颖,声音冰冷又决绝:“妈,你让她走!”
刘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到来依旧换来他这般厌恶的态度,霎那间,满心的委屈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可她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眶迅速泛红。
“走!”张宇毫不留情地怒吼,声音在病房里回荡,让人胆战心惊。
刘颖身形一震,却依旧咬着牙,倔强地站在那儿,双脚仿佛生了根。
张宇见她还是这么倔强,还是这么我行我素不顾他人感受,便紧紧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转头缓缓的对身边的妈妈说:“妈,把粥给我。”
妈妈见他终于有了吃东西的意愿,欣喜若狂,赶忙把粥递过去,欣慰地说:“好儿子!妈喂你。”
张宇轻轻摇头拒绝,伸出左手接过粥碗,拇指和食指紧紧握住碗边,用尽全身力气往床边猛地一磕,“砰”的一声巨响,碗瞬间碎成无数片,尖锐的碎片四处飞溅。
张宇好似感觉不到疼痛,紧攥着手中的碎片,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涌出。他毫不犹豫地将碎片抵在自己的脖颈处,眼神中满是拼死抵抗的决绝,近乎崩溃地嘶吼着:“让她走!不然我现在就死在这儿!”
妈妈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想要夺下他手中的碎片,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儿子,不要!快放下!”
爸爸和刘颖也被张宇这疯狂的举动惊得呆若木鸡,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制止。
然而,张宇双目圆睁,脖子上青筋暴起,用充满警告的眼神示意他们别靠近,两人只能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隔壁病床的家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着。
但张宇已然陷入自己的执念,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是一遍又一遍固执地重复着让刘颖离开的话。
妈妈无奈,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望向刘颖,眼神里满是心疼与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爸爸满脸歉意,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拉住刘颖的胳膊,轻声说道:“孩子,先出去吧,还不是时候,等他冷静下来再说吧。”
刘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脚步虚浮地被爸爸拽出了病房。
刚到门外,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瘫坐在地。压抑许久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痛苦,在走廊里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路过的家属们纷纷侧目,不明就里的他们,还以为她家中有人去世,纷纷上前,带着同情说道:“姑娘,节哀顺变呐。”
刘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根本无暇顾及旁人的话语,只是自顾自地痛哭着。
哭了好久好久,情绪渐渐缓和下来的刘颖,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拨通谭晨驰的电话,向他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