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风卷着碎雪掠过冷宫斑驳的朱墙,我蜷缩在霉味刺鼻的榻上,望着窗棂外飘飞的雪花,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血流成河的夏夜。
那年我十六岁,及笄礼那日父亲郑重地将玄铁虎符交到我手中:\"阿昭,他日若遇绝境,此物可调动顾家八十万铁骑。\"我攥着冰冷的虎符,望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第一次意识到顾家百年将门的担子有多沉重。
上元节的宫宴上,我遇见了太子萧衍。他立于花灯下,玄色锦袍绣着暗纹银龙,眸光如星子般落在我身上:\"顾将军之女,果然名不虚传。\"我低头福身时,闻到他衣摆处若有若无的雪松香,像极了北疆边塞冬日的气息。
三个月后,圣旨到了顾府。我坐在喜轿中,听着送嫁的唢呐声刺破长空,手中攥着虎符的汗将嫁衣都洇湿了一片。红烛摇曳的洞房里,萧衍挑起我的红盖头,指尖擦过我耳畔时轻声说:\"阿昭,待我登基,定许你一世长安。\"
新婚第二日,我便将虎符献给了他。父亲站在将军府门前目送我离去,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欣慰与担忧:\"昭儿,莫要忘了,顾家满门的命,都系在你身上。\"我回头望去,暮色中父亲的身影逐渐模糊,却不知那竟是最后一面。
萧衍登基那日,我凤冠霞帔立于他身侧。看着他接过传国玉玺,望着山呼海啸的\"万岁\"声,我忽然想起婚前他握着我的手说:\"阿昭,这江山,有你一半。\"可当我转身想要与他对视时,却只看见他挺直的脊背,再不见当年花灯下温柔的眉眼。
后宫的日子远比我想象的难熬。淑妃每日带着一群命妇来请安,话里话外都是顾家功高震主。我望着窗外盛开的海棠,想起萧衍曾说我比这花还要娇艳,如今却连见他一面都成了奢望。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北疆突发战事,萧衍连夜召我入宫商议。我跪在乾清宫的地砖上,听他说需要顾家子弟带兵出征。\"阿昭,你最懂我。\"他的声音冰冷如铁,\"只有顾家军大捷,朕的皇位才能稳固。\"
我颤抖着写下家书,看着父亲和兄长的名字出现在出征名单上。送军那日,我站在城楼上,望着顾家军旗猎猎远去。兄长仰头朝我大喊:\"阿昭放心,等我们凯旋!\"可谁能想到,那支战无不胜的顾家军,竟全军覆没在雁门关外。
噩耗传来时,我正在椒房殿绣着萧衍的龙袍。银针\"啪嗒\"掉在地上,殷红的血珠在素白绸缎上晕开,像极了战场上飞溅的鲜血。我踉跄着冲向御书房,却听见萧衍与宰相的对话:\"顾家势力太大,此番......\"
我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算计。原来从一开始,他要的就不是我的真心,而是顾家的兵权。父亲临终前派人送来的血书还藏在袖中,上面只有四个字:\"勿念,保重。\"
废后诏书送达那日,漫天飞雪。我接过诏书,看着\"善妒悍妇,德行有亏\"八个字,忽然笑出了声。冷宫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我蜷缩在发霉的被褥里,听着宫人们幸灾乐祸的议论。
春去秋来,我在冷宫里数着墙上的裂痕度日。偶尔有小宫女偷偷送来点心,我便给她们讲北疆的故事。她们问我恨不恨皇上,我望着窗外的明月,轻声说:\"恨吗?或许吧,但更多的是后悔。后悔没能护好顾家,后悔信了那一句'一世长安'。\"
十年后的冬夜格外寒冷。我摸着褪色的嫁衣,想起新婚那日萧衍眼底的星光。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染红了素白的帕子。恍惚间,我看见父亲和兄长骑着马向我奔来,身后是漫山遍野的顾家军旗。
冷宫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侍卫们举着火把冲进来。我听见有人大喊:\"皇后娘娘!皇上他......\"可我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最后一眼,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上元节的花灯,萧衍站在光影里,笑着向我伸出手:\"阿昭,来。\"
雪越下越大,我终于不用再数墙上的裂痕了。只是不知,九泉之下,我该如何面对那个曾真心爱过萧衍的自己,又该如何面对顾家满门的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