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桥殿内,死寂如坟。
空间旋涡崩溃后的余波仍在空气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破碎的光幕碎片早已湮灭无踪,只留下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硝烟气息,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十几名倒地的星灵弟子挣扎着爬起,嘴角挂着血丝,脸上是惊魂未定的苍白与未能挽回联系的挫败。云澈长老颤抖的手抚摸着星盘上那几道狰狞的裂痕,浑浊的老眼中,是痛惜,更是对下界惨烈景象的无尽忧虑。
欧卫依旧站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徒劳注入圣辉的姿势。他缓缓收回手,指尖微微颤抖。额心圣印的光芒已黯淡到几乎熄灭,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缕淡金色的血线,固执地沿着紧抿的唇角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光滑的星辰石地面上,绽开一朵小小的、刺目的金花。
他闭着眼,但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破碎光幕中最后的炼狱景象:玉衡师叔燃烧星元时决绝而痛苦的脸庞,清风师祖独斗魔影的孤绝背影,玄诚祖师龟甲上炸开的污秽魔火,雪灵儿冰莲黯淡的微光,熊云萝图腾柱砸落的血雨,花解语苍白嘴角的血迹,还有那震耳欲聋的、混杂着绝望与不屈的厮杀声浪……
下界,在燃烧!在流血!在呼唤!
“圣尊!”青玄将军上前一步,黑甲发出铿锵轻响。他单膝跪地,龙盔下的面容坚毅如铁,那双燃烧着冰冷战意的龙瞳,死死盯着欧卫,“下界告急!逍遥宗危殆!末将青玄,请命率黑玄龙卫百名精锐,即刻通过星桥下界驰援!纵使锚点不稳,空间崩乱,龙卫亦当以龙躯破界,死战不退!恳请圣尊允准!”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龙族特有的、一往无前的决绝与忠诚。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寂静的殿中,敲在欧卫的心上。
“青玄将军!”墨鳞副统领却猛地出声,声音同样沉重,却带着截然不同的焦灼,“不可!星桥锚点已近崩溃,强行突破,九死一生!此为其一!其二,祖地之内,魔种隐患未除!磐石长老冰封不稳,随时可能破封魔化!烈山长老初愈,根基未固!堡垒各处,魔念残秽蛰伏,人心浮动!圣辉壁垒已是圣尊勉力维系,若再分兵下界,祖地空虚,一旦魔种爆发或联军趁虚强攻,后果不堪设想!祖地若失,下界即便守住一时,亦成无根浮萍!此乃…两难绝境!”
墨鳞的话,如同一盆冰冷的雪水,浇在刚刚被下界惨象点燃的怒火之上。星桥殿内,刚刚因青玄请命而升腾起的战意,瞬间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凝重与压抑。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欧卫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救下界?还是保祖地?
如同两座万仞巨山,轰然对撞,挤压着中间那渺小的身影。
欧卫依旧闭目,但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那并非恐惧,而是灵魂在重压下的呻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
祖星殿方向:磐石冰封处传来的、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频繁的撞击!每一次撞击,都如同重锤砸在他的心神!冰璃留下的“冰封心狱”在失去他圣辉压制后,已岌岌可危!一旦破封,魔化的磐石将在堡垒核心掀起何等灾难?
圣辉壁垒:维系这精神屏障带来的灵魂撕裂感,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时刻穿刺着他的意志。这壁垒是堡垒战士心神的最后净土,一旦撤去,魔念低语反扑,堡垒内部瞬间就会陷入疯狂!
堡垒外围:联军压境的沉重压力,如同悬顶的利剑!蚀骨魔尊的投影虽退,但其意志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借助魔种网络,虎视眈眈!堡垒的防御,早已千疮百孔!
下界逍遥宗:玉衡师叔燃烧星元的画面,如同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那一声断断续续的“小师叔…援军…”,是绝望的呐喊,是信任的重托!他能想象,此刻的观星台,是如何的血肉磨盘!
救一边,就可能彻底失去另一边!甚至…两边皆失!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痛苦到扭曲的嘶吼,猛地从欧卫喉咙深处挤出!他身体剧烈一晃,右手猛地捂住额头,指缝间,圣印徽记爆发出最后一丝刺目的光芒,随即彻底黯淡下去!一大口淡金色的本源精血再也抑制不住,狂喷而出!
“圣尊!”墨鳞与青玄同时惊呼,抢步上前扶住欧卫摇摇欲坠的身体。
欧卫推开他们的搀扶,用手背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狠厉。他猛地睁开眼!
那双布满血丝的星眸,此刻再无平日的深邃与宁静,只剩下被逼到悬崖边缘的野兽般的赤红!痛苦、挣扎、暴怒、不甘…无数激烈的情绪在其中疯狂碰撞、燃烧!
“圣尊…”青玄看着欧卫眼中那骇人的血丝和嘴角刺目的金血,龙瞳深处闪过一丝痛楚,单膝跪地的身躯挺得更直,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末将…只需百名龙卫!拼死一搏,定能撕开空间乱流,抵达下界!只要稳住锚点片刻,接应下界同道…”
“百名龙卫?”墨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质问,“青玄!你可知这百名龙卫,是堡垒机动力量最后的精锐!是镇压内部魔种隐患、应对联军突袭的尖刀!你带走了他们,若磐石破封,若烈山失控,若堡垒某处防线被魔念引爆内乱,谁来镇压?靠那些被魔念折磨得心神俱疲的战士吗?靠圣尊一人吗?!”
他猛地指向祖星殿方向:“你听!听到了吗?!那冰封内的撞击!那是魔种在咆哮!那是蚀骨魔尊在狂笑!他在等着我们分兵!等着我们自乱阵脚!”
仿佛是为了印证墨鳞的话,祖星殿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更加沉闷、更加清晰的巨响!如同巨兽苏醒前的翻身!整个星桥殿的地面都随之微微一震!
欧卫的身体再次剧颤,眼中的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淡金色的血液混合着之前的血迹,从指缝中渗出。
“那下界呢?!”青玄猛地抬头,龙瞳中燃烧着悲愤的火焰,声音如同受伤的巨龙在咆哮,“玉衡师叔在燃烧生命!清风祖师在独战魔影!下界同门在浴血!在成片倒下!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看着星桥彻底断绝?!看着逍遥宗山门化作焦土?!圣尊!他们是您的师门!是您的根啊!”
“青玄!”墨鳞怒喝,黑甲下的肌肉虬结,“祖地亦是圣尊之根!是星灵万载传承之所!是抵御魔灾的前沿壁垒!若祖地有失,魔种肆虐,蚀骨魔尊吞噬祖地本源,打通更深层魔域,届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下界…又能支撑几时?!”
两人的争论,如同最锋利的矛与最坚固的盾,在死寂的星桥殿内激烈碰撞,字字如刀,句句泣血,将欧卫撕裂在两难的深渊,反复煎熬!
“够了!”欧卫猛地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他强行站直身体,那挺拔的身姿此刻却如同背负着万钧山岳,沉重得让人窒息。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炸裂的识海,目光扫过争执的两人,扫过殿内所有目光灼灼、等待他最终裁决的面孔。
那目光,不再仅仅是痛苦与挣扎,更沉淀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决断前的死寂。
“传令…”欧卫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各部族首领…核心长老…即刻…至祖星殿…议事!”
他没有立刻做出选择。这个决定太重!重到足以压垮星辰!他需要汇聚所有人的智慧,需要权衡每一丝可能,需要在绝望中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一线生机!
祖星殿。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阵枢核心的光芒比往日黯淡了许多,如同风中残烛。玉石床榻上,封印磐石的厚重玄冰,表面的蛛网裂痕已清晰可见,内部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擂鼓,一声声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偏殿方向,刚刚经历焚心锻魂的烈山,虽然气息平稳了许多,但依旧在青萝长老的看护下闭目调息,巩固那新生的焚心真火。
欧卫高踞主位,脸色依旧苍白,嘴角血迹未干,但那双星眸中的赤红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沉重。他面前巨大的战术沙盘早已被墨鳞副统领重新复原,清晰地标示着堡垒内外的严峻态势:内部魔种蛰伏点如同猩红的毒疮,外部联军压境的箭头触目惊心。而在沙盘遥远的另一端,一个代表下界逍遥宗观星台的微小光点,正闪烁着刺目的、代表极度危险的猩红色!
霜痕部族的冰璃长老、焰心部族的烈山(由一位长老暂代)、木穹部族的木荆长老(在花解语搀扶下勉强到场)、云澈长老、骨荆老祭司、青萝长老,以及黑玄龙卫统领青玄、副统领墨鳞,所有堡垒的核心决策者齐聚于此。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化不开的阴云。
“情况…诸位已知晓。”欧卫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沙哑而直接,“下界逍遥宗,星桥锚点告急,山门危殆。玉衡师叔燃烧星元,清风师祖独战千面魔影,战况惨烈,锚点随时崩溃。” 他每说一句,殿内的气氛就沉重一分。
“祖地之内,”欧卫的目光扫过那布满裂痕的玄冰,“磐石长老冰封不稳,魔种反噬在即。圣辉壁垒维系艰难,魔念残秽伺机而动。外部联军虎视眈眈,蚀骨魔尊意志未退。”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每一个人:“是倾尽全力,稳固祖地,净化魔种,不惜一切代价先除内患?还是…冒险分兵,驰援下界,保住星桥命脉?此局,关乎祖地存亡,关乎下界存续,关乎此战最终胜负!诸卿…议!”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剩下磐石冰封处那越来越重的撞击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圣尊!”青玄第一个站了出来,声音依旧斩钉截铁,“末将坚持前议!下界星桥若断,逍遥宗若灭,则上界彻底孤立!蚀骨魔尊可倾尽全力攻伐祖地!届时,内外夹攻,我等腹背受敌,必败无疑!驰援下界,保住星桥,稳住后方,方有一线生机!末将愿立军令状!百名龙卫,纵使尽数陨落于空间乱流,亦必为下界同道撕开一道生门!” 他单膝跪地,龙盔下的目光灼灼,带着赴死的决绝。
“青玄将军忠勇可嘉!然此议太过凶险!”云澈长老立刻反驳,老脸紧绷,“星桥锚点崩溃在即,空间乱流狂暴无比,龙卫再强,也是血肉之躯!强行突破,十不存一!即便侥幸抵达,面对千面魔影与不计代价的魔军,又能支撑几时?此乃以卵击石!更遑论,祖地此刻,已是千钧一发!” 他指向磐石的冰封,“此獠一旦破封,堡垒核心立成修罗场!我等自顾不暇,何谈驰援?”
“云长老此言差矣!”烈虎部那位暂代首领的长老是个火爆脾气,声如洪钟,“下界逍遥宗乃圣尊母宗,更是我星灵族在下界最坚定的盟友!唇亡齿寒!若坐视其覆灭,我星灵族何以在仙界立足?何以面对为守护星桥而浴血的下界同道?再者,玉衡真人、清风祖师皆乃当世大能,若有强援突入,内外夹击,未必不能击退魔军,稳住锚点!此险,值得一冒!” 他显然更倾向于青玄的激进。
“冒险?拿什么冒险?拿祖地万千族人的命去冒险吗?”木荆长老在花解语搀扶下,声音虚弱却异常尖锐,他指着自己灰败的脸色,“看看老朽!为了几株清心花,半条命都搭进去了!这点香气,只能勉强稳住心神,挡不住魔傀的刀!祖地内部,已是烈火烹油!磐石若失控,魔种若连锁爆发,堡垒顷刻间就会从内部瓦解!到时候,莫说驰援下界,我等皆成魔尊口中血食!此乃…自取灭亡!” 老人情绪激动,剧烈咳嗽起来,花解语连忙渡入温和的灵力安抚。
“木荆长老所言甚是!”骨荆老祭司拄着骨杖,声音嘶哑阴冷,“蚀骨魔尊,狡诈如狐。此局,分明就是逼我们分兵!一旦祖地力量分散,便是他引爆魔种、内外夹击之时!老朽提议,当机立断!集中所有力量,不惜代价,先净化磐石体内魔种!同时,以雷霆之势,清剿堡垒内所有已知魔种潜伏点!攘外必先安内!待内部稳固,再图下界不迟!” 他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芒,显然倾向于不惜一切代价解决内患。
“内部稳固?”冰璃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泉流淌,瞬间压下了些许争论的燥热,“谈何容易?磐石长老体内魔种,已与蚀骨魔尊本源深度纠缠,强行净化,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反会加速其魔化。清剿潜伏魔种?魔念无形无相,潜藏于心湖深处,如何甄别?如何清剿?难道要将所有心神不稳者…尽数…” 她话未说尽,但意思已明。大规模的内部清洗,同样会引发恐慌和动荡,甚至可能被魔念利用,造成更大的混乱。
争论再起!主战派(驰援下界)与主守派(固守祖地)针锋相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祖星殿内,气氛如同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都别吵吵了!”一个瓮声瓮气、带着不耐烦的声音猛地炸响,压过了所有争论。只见烈山不知何时已调息完毕,睁开了眼睛。他庞大的身躯站起,如同铁塔,覆盖体表的金红光晕缓缓流淌,散发着新生的力量感与一丝尚未平复的燥意。
他几步走到沙盘前,蒲扇般的大手“砰”地一声拍在代表下界逍遥宗的那个猩红光点上,震得沙盘嗡嗡作响:“吵个屁!吵能吵死魔崽子?要老子说,两边都他娘的要救!”
他环视众人,牛眼一瞪:“下界,是圣尊的根!是咱们的盟友!见死不救,那是孬种!祖地,是咱们的老窝!窝让人掏了,还打个屁!所以,得分兵!”
“分兵?”墨鳞眉头紧锁,“烈山长老,力量本就捉襟见肘,如何分兵?分多少?哪边是主?”
“笨啊!”烈山一副“你们脑子都不好使”的表情,指着自己的鼻子,“老子刚炼成‘焚心真火’!专烧那些钻心眼的魔念杂碎!磐石那大块头脑子里的魔种,交给老子!老子用真火给他来个里外煅烧!保准烧得它吱哇乱叫,比骨荆老头的骨火还管用!说不定还能把那蚀骨老魔的意志给烧出来烤了吃!”
他这话一出,众人皆惊!连骨荆老祭司都诧异地看向他。焚心真火能煅烧己身魔念,但能否净化他人体内、尤其磐石这种深度侵蚀的魔种,还是未知数!风险极大!
烈山却不管众人反应,大手又一挥,指向青玄:“至于下界,青玄小子不是要去吗?让他去!不过别带百名龙卫了,带五十…不,三十!挑最能打的!剩下的龙卫和精锐,还有老子的焰心部,都给老子守住堡垒!老子烧磐石的时候,你们给老子把外面那些杂鱼挡好了!等老子这边完事儿,腾出手来,再带着焚天真火下去,把那什么千面魔影烤成炭!”
他这计划,简单、粗暴、充满了他烈山式的蛮横自信,将巨大的风险强行揽在了自己身上。
“烈山!你疯了!”青萝长老第一个失声惊呼,“你才刚稳住根基!焚心真火尚未纯熟!磐石长老体内魔种何等狂暴?强行净化,稍有不慎,你二人皆会神魂俱焚!”
“烈山长老,此计太过行险!”云澈也连连摇头。
“哼!不险能叫打仗?”烈山满不在乎地一摆手,瞪着欧卫,“圣尊!您给个痛快话!行不行?行,老子这就去准备‘烤石头’!不行,你们接着吵!吵到石头破封,魔崽子打进来,大家一起玩完!”
他这近乎耍赖的逼宫,让争论暂时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欧卫身上。烈山的提议虽莽撞,却似乎是在这死局中,硬生生用蛮力撕开的一道缝隙!虽然这缝隙两边,都是万丈深渊!
欧卫沉默着。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沙盘上那代表下界的猩红光点,扫过磐石冰封处不断蔓延的裂痕,扫过青玄决绝的脸,扫过烈山那看似莽撞实则隐含担当的牛眼,扫过殿内每一张或焦虑、或决然、或期盼的面孔。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磐石冰封处,又一声更加沉闷、更加接近的撞击!一块巴掌大的玄冰碎片,“咔嚓”一声,崩飞脱落!露出其下磐石那紧闭的、眼珠却在疯狂转动的眼皮!一股暴戾混乱的魔气,如同毒蛇般从那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下界的呼唤,祖地的危机,如同两条冰冷的绞索,同时勒紧了欧卫的脖颈,越收越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清脆、带着点气喘吁吁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猛地从祖星殿门口传来:
“报——!木…木荆长老命我急报!清心花…清心花母株…第一朵…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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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