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见多了惨烈的交通事故现场:被大卡车碾扁头颅的,在高速路上被撞得支离破碎的,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早已司空见惯。但眼前这具被车辆拖擦数公里的男性尸体,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压抑——仿佛每一道伤口都在无声嘶吼,诉说着死亡前的煎熬。
按照交警拍摄的原始现场照片,死者呈俯卧位,腰带勾在车底盘上,被高速拖行时,胸前衣物被地面摩擦产生的高温烧得干干净净,仅剩的布料残片边缘卷着焦黑的边,像被火舌舔过的废纸。当我们合力将尸体翻过来时,一股混合着焦糊味与血腥味的浊气扑面而来,饶是见惯生死的我们,也忍不住屏息——
尸体正面几乎只剩“骨架”:面部皮肤被磨得只剩颧骨处两块带血的组织,鼻梁骨光秃秃地戳在中央,左眼窝空瘪,右眼眼球半挂在眶外,白生生的眼底朝上,像个破掉的灰白色气球;嘴唇烧得焦黑蜷缩,露出整齐的牙床,下颌两侧残留的皮肤翻卷着,能看见皮下淡粉色的咬肌边缘;胸腹部的肌肉被摩擦得露出筋膜,前侧大腿的皮肤只剩零星几片,红肉上布满细密的黑色颗粒,那是嵌入皮下的路面碎屑。
“正面损伤和拖行轨迹完全对上了,看着没啥问题啊?”大宝用止血钳轻轻夹起死者腹部仅剩的一缕焦皮,钳头碰到皮肤时发出“滋滋”的轻响——那是高温碳化后的脆裂声。他凑近嗅了嗅,眉头皱得更紧,“但这么大面积的擦伤,到底是生前还是死后形成的?”
确实,尸体正面的皮肤几乎全被磨没了,边缘组织焦黑蜷曲,连最基本的“生活反应”(生前受伤时伤口的红肿、渗血等生理反应)都无从判断。林涛盯着解剖台上的惨状,喉结滚动了一下:“要是拖行的时候人还活着……想想都头皮发麻。”他声音发闷,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相机——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黑米说她感觉轧到东西时停过车。”我捏着手术刀的指节泛白,刀刃在手术灯下发着冷光,“如果当时死者还有意识,肯定会喊。那条路偏僻得很,车窗开着的话,她不可能听不见。”
“万一听见了,却故意踩油门呢?”大宝突然插话,止血钳夹着的焦皮轻轻颤动。这句话像根细针,扎得空气里的氛围骤然紧绷——如果真是这样,黑米的性质就从“交通肇事”变成了“故意杀人”。我眼前忽然闪过画面:车底传来微弱的呻吟,司机握紧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最终踩下油门的瞬间,轮胎碾过血肉的闷响……胃里一阵翻涌,我猛地抿紧嘴唇,低头专注于剥离尸体上的衣物残片。
焦脆的布料碎片粘在血肉上,轻轻一撕就发出“刺啦”声,每片残片边缘都带着不规则的碳化痕迹,有的地方还嵌着细小的沙粒。我把它们一片一片铺在不锈钢台上,拼成模糊的“衣物轮廓”——那是条蓝色牛仔裤,裤腰处的皮带头已经变形,金属扣上还沾着褐色的血迹,正是它勾住了车底盘,让死者成了“拖行的傀儡”。
解剖刀划开尸体背部时,刀刃触到皮肤的触感明显不同:背部皮肤完整,虽有大面积挫伤,但皮下组织呈暗红色,没有高温碳化的脆硬感。“后背的损伤是摔倒时的磕碰伤,生活反应不明显。”我指着死者肩部的青紫色瘀斑,“但正面……”话没说完,大宝已经默契地递过放大镜——在死者右肘内侧,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皮肤奇迹般残留着,边缘泛着淡淡的红肿,像废墟里长出的小花。
“有生活反应!”大宝的声音带着兴奋,“说明正面的拖擦伤至少有一部分是生前形成的!”他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疑问,“可黑米真的没听见动静吗?还是……”
手术室的空调“嗡嗡”响着,手术灯在尸体上投下青白的光。我盯着那片红肿的皮肤,忽然想起黑米谈话时发抖的肩膀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果她真的听见了呼救,却选择了踩下油门,那这双眼睛里藏着的,该是怎样的恐惧与决绝?但如果她真的一无所知……我摇摇头,把杂念甩出脑海,握紧手术刀——真相,只能藏在尸体的每一道痕迹里。
“先找死因。”我切开死者胸部皮肤,肋骨在掌心下发出轻响,“就算是拖行致死,也要弄清楚,他到底是被拖死前就受了致命伤,还是纯粹死于机械性损伤和失血。”
大宝点头,止血钳精准地夹住血管:“但愿不是最糟糕的那种可能。”他没说出口的“糟糕可能”,像团阴云悬在解剖台上——如果死者在拖行前就已死亡,那这起“交通事故”,或许从一开始就藏着更深的秘密。
窗外传来闷雷般的车响,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那声音像极了车辆碾过路面的震动——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沉重,正慢慢揭开这具焦尸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