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风是在返回北京的火车卧铺上被乘警抓获的。当乘警掀开他的铺位帘子时,这个大三男生正蜷缩在被窝里,指尖还沾着未洗干净的暗红色痕迹——那是溅在手上的血渍,即便用肥皂搓了三遍,指缝里仍残留着洗不净的阴影。
带进审讯室后,他盯着墙上的时钟,分针刚走过两格,就开了口。三天前接到母亲电话时,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又欺负你爸了,把厕所砌得离咱厨房就剩两步路,你爸气得血压都高了……”郑风知道,父亲是村里有名的“老好人”,即便对方仗着辈分高处处刁难,也只会躲在屋里摔茶杯。直到父亲突然晕倒在灶台边,母亲一个人拖着重病的丈夫去卫生院,路上摔了两跤,膝盖磕得血肉模糊——这些细节像锋利的刀片,在他脑海里划开一道血口。
回到家那天,他看见郑庆华蹲在简易厕所里,隔着矮墙冲他家厨房笑,皱纹里都是挑衅。母亲去医院送饭,他没跟着,而是摸出了抽屉里的菜刀——木柄早就松动了,刀刃和刀把儿轻轻一拽就分开,他盯着地上的刀片,突然觉得这是“上天给的机会”。
接下来的事,他记得很清楚:郑金氏拎着水桶出门灭火时,他趁机溜进中心现场,第一刀下去时,老人的惊呼还没出口就被血呛住;郑庆华听见动静跑回来时,他追着对方绕灶台跑了三圈,直到菜刀刀刃脱落后,才抓起旁边的砖头……母亲回家时,看见满地血污,哆嗦着把他的血衣塞进灶台里烧,火苗舔着布料时,她反复念叨:“你在北京念书,警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但她不知道,警方从门帘上的血指纹、邻居家松动的菜刀,还有郑风突然请假的记录里,早已织好了恢恢天网。当他在青乡市火车站躲了一夜,终于登上火车,以为“逃过一劫”时,乘警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上大学不等于有修养。”林涛看着审讯记录叹气。大宝却搓了搓手:“老两口把厕所建在人家厨房旁,确实欺人太甚……郑风是孝心用错了地方。”
我望着窗外飞驰的风景,想起解剖台上那两具残缺的尸体:“人和人之间,哪有解不开的结?非要闹到两败俱伤——两个老人不得善终,一个年轻人前途尽毁,可悲啊。”
“得了吧,你说得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大宝笑我,“你成仙了?”
“超自然可不敢想。”我看着正在帮韩亮整理勘查车的陈诗羽,想起她拍的聚会照片——韩亮站在角落,女友却没入镜,取景歪得奇怪,“大到‘清道夫’是谁,小到小羽毛的照片为啥总拍不全,我都没弄明白呢。”
“照片?啥照片?”大宝来了兴致。我憋着笑:“就那次聚会,韩亮的女友明明站在他旁边,可照片里只剩韩亮一个人,取景框空了大半。”
林涛白我一眼:“操闲心。”说完转身走向勘查车,裤脚还沾着刚才晕车时蹭的土——这山路颠得厉害,连警犬队的车都被吐得一塌糊涂,更别说平时自诩“不晕车”的林涛了。
大宝裹紧外套,缩着脖子说:“基层法医一个月两千多,天天跑现场,值吗?”
“值不值,看你图啥。”我摸着勘查箱的把手,想起无数个熬夜解剖的夜晚——殡仪馆和鉴定所的高薪邀请不是没接过,但只有在公安机关,破了案能看见受害者家属的眼泪,能听见老百姓说“谢谢警察”,“这种成就感,钱买不来。至于灰色收入……你见过长啥样吗?”
林涛突然从车旁冒出来,脸色苍白:“知足吧……山区法医才叫惨,路比这还烂,警犬都能吐晕车,咱们这算好的了……”话没说完又跑向路边,陈诗羽在车里笑出了声,韩亮却盯着方向盘没说话,指节捏得泛白。
车发动时,晨雾渐渐散去。远处,郑风被押解的警车擦肩而过,铁窗里的他耷拉着脑袋,像片被风吹落的枯叶。而我们的勘查车正驶向新的现场,后备厢里的器械随着颠簸轻响——这一路见过太多人间悲剧,却也总在细节里看见微光:比如老法医教新徒弟时的耐心,比如群众递来的一杯热水,再比如,当真相大白时,阳光会重新照在那些曾被阴霾笼罩的角落。
大宝突然指着前方:“停车!有卖包子的!饿死我了!” 林涛擦着嘴回来,骂骂咧咧:“吃货属性暴露无遗……” 陈诗羽举起手机拍照,镜头里,勘查车的警灯在晨光中闪烁,像颗不会熄灭的星——而我们,就是追着这颗星的人,哪怕一路泥泞,哪怕风餐露宿,也总得走下去,因为有些事,总得有人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