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夏天总是裹着一层黏腻的热，就像今天朝堂上这股化不开的低气压。当内侍尖细的嗓音念出\"韩擒虎、贺若弼部于长江南岸遇伏，兵败退守广陵\"时，整个太极殿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也就三秒，随后炸开的议论声能掀翻房梁。
\"不可能吧--！？韩将军那可是身经百战的大将，怎么会败在一个小小的陈国手里？\"户部侍郎张全义摸着自己冒汗的额头，声音里全是难以置信。他旁边的吏部尚书倒是冷静些，却也咂着嘴：\"陈国那帮狎客前些年还在内斗，连税都收不齐，怎么突然就支棱起来了？这不对劲儿，太不对劲儿了。\"
殿上的文武百官跟夏日里池塘里青蛙似的，有拍桌子骂娘的，有低头小声嘀咕的，还有几个老油条装模作样捋着胡子，实则眼神飘来飘去看风向。坐在龙椅上的杨国奇越听越烦躁，手指在扶手上敲得\"邦邦\"响——这都从卯时开到午时了，太阳都快爬到头顶，这群人除了\"不可能\"和\"不对劲\"，就没说出一句有用的。
\"够啦--！\"杨国奇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鎏金的龙头被震得嗡嗡响。殿内瞬间安静，所有人都低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他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地砖，带起一阵风：\"吵了一上午，朕的议题是'怎么办'，不是让你们开研讨会分析'为什么'！韩擒虎的兵是死的--？贺若弼的剑是钝的--？现在说这些有屁用--！？\"一向温文尔雅的皇帝今日竟爆了粗口。
底下的大臣们跟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一个个僵在原地。有几个想开口辩解，看看皇帝铁青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杨国奇扫了一眼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光禄寺卿身上：\"还愣着干嘛？想留这儿吃晚饭？\"
光禄寺卿这才反应过来，往常这时候早该摆开流水席，让大臣们垫垫肚子了。他赶紧躬身：\"臣...臣这就安排...\"
\"安排个屁！\"杨国奇没给他好脸色，\"一群废物，正事办不成，倒惦记着吃饭？都给我滚回去，什么时候想出办法，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满朝文武如蒙大赦，低着头鱼贯而出，出门时还能听见有人小声抱怨：\"陛下今儿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这话刚落，就被旁边的人肘了一下：\"作死啊？没看见陛下火冒三丈吗？\"
杨国奇没理会外面的动静，转身往御书房走。太监想跟上来伺候，被他挥手打发了：\"都退下，没朕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御书房里堆着刚送来的奏折，最上面那本就是前线急报，墨迹还带着点湿意。杨国奇抓起奏折，手指把\"兵败\"两个字都快戳破了。他不是没打过败仗，但这次不一样——韩擒虎和贺若弼是他手里最锋利的两把刀，南征陈国的预案里，这俩人就是先锋的不二人选。现在倒好，还没摸到建康的城墙，先在边境摔了个狗吃屎。
\"陈国...陈叔宝...\"杨国奇坐在龙椅上，手指敲着桌面。他印象里的陈后主就是个天天抱着美人写诗的官二代，朝堂上乌烟瘴气，武将要么被排挤要么养老，怎么突然就有能耐设伏了？这就像隔壁天天喝大酒的懒汉，突然某天晨跑拿了马拉松冠军，透着邪门。
\"得找明白人问问。\"他站起身，对外面喊，\"传李德林、高颎进见！\"
李德林和高颎这俩人，一个是出了名的\"大脑袋\"，分析起局势来条分缕析；一个是\"实干派\"，办起事来干净利落。这时候找他们，比在朝堂上跟那群老油条扯皮管用多了。
没一刻钟，俩人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李德林年纪大些，进门时还扶着门框喘了两口；高颎倒是稳，只是官服的前襟被汗浸湿了一片。俩人见了杨国奇，\"噗通\"一声跪下：\"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地上凉。\"杨国奇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别整那些虚礼了，说说吧，韩贺二将战败，你们怎么看？\"
李德林先缓过劲，他拿起桌上的急报翻了翻，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绿豆蝇子：\"陛下，臣刚才在府里也琢磨这事。按说韩将军治军严整，贺将军作战勇猛，就算陈国设防，也不至于败得这么快——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什么猫腻--？\"杨国奇追问。
\"臣猜，陈国那边怕是变天了。\"李德林放下奏折，语气肯定，\"前两年臣派去的细作回报，陈国君臣天天忙着斗来斗去，陈叔宝要么在后宫醉生梦死，要么跟那帮文人唱曲作诗，连边境军饷都能拖上三个月。现在能拿出这么周密的伏击计划，绝不是临时抱佛脚能成的——必然是内部有了大变故，说不定是有能臣被重用了。\"
高颎在旁边点头，接过话茬：\"李大人说得在理。咱们对陈国的情报还停留在半年前，就跟拿着旧地图走新路似的，不迷路才怪。臣觉得，当务之急不是想着怎么报复，而是先搞清楚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顿了顿，补充道：\"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咱们连对方换了谁当统帅、增了多少兵、粮草囤在哪都不知道，要是贸然再派兵过去，搞不好还得栽跟头。\"
杨国奇摸着下巴，觉得这话在理。他最烦的就是打糊涂仗，就像小时候跟邻居家小子打架，对方藏着块砖头他没看见，结果被拍得满头包——这亏不能吃第二次。
\"那你们说，该派谁去摸摸底？\"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着步。御书房的地砖被磨得发亮，是前朝传下来的，踩上去悄无声息，倒让他的思绪更清楚些。
\"得是个熟悉陈国情况的...\"高颎琢磨着，\"前两年王韶不是去过陈国吗？他那次还搞了个离间计，让陈国君臣互相猜忌，效果不错。要不还让他去？\"
杨国奇刚想点头，眼角瞥见站在角落里的李渊。这小子是千牛备身，负责御前护卫，平时话不多，但刚才听着他们议论，嘴角好像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
\"李渊，\"杨国奇喊了一声，\"你在这儿杵着半天了，也说说你的看法。\"
李渊没想到皇帝会突然点自己，赶紧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不敢妄议朝政，只是...只是觉得高大人的提议，或许有些不妥。\"
\"哦？你说说看。\"杨国奇来了兴趣。这李渊平时闷葫芦似的，今天倒敢开口了。
\"王韶大人上次出使陈国，用离间计让陈国元气大伤，陈国君臣现在提到他，估计牙都痒痒。\"李渊说得很实在，\"这就好比咱们跟人结了仇，对方知道你要来，肯定揣着家伙等着——王大人这时候去，人家防得跟铁桶似的，别说打探消息，能平安回来就不错了。\"
这话糙理不糙，杨国奇听着直点头。可不是嘛，王韶上次把陈国折腾得不轻，现在再去，人家不把他当间谍才怪。
\"那依你之见，该派谁去？\"杨国奇追问。
李渊想了想，说道：\"得派个能说会道的，最好是陈国那边不太熟悉的。去了之后别摆架子，多说好话，让陈国君臣放松警惕。就像咱们去邻居家串门，手里提着点心，脸上堆着笑，人家才愿意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不是？\"
这比喻挺接地气，杨国奇听着乐了。他拍了拍李渊的肩膀：\"你这孩子，平时看着闷，脑子倒转得快。\"
他转过身，对李德林和高颎说：\"牵牛卫各备身说得对。咱们得换个思路，明着是出使，暗地里是摸底。你们觉得...柳裘怎么样？\"
李德林眼睛一亮：\"柳裘--！？陛下这个主意好！那家伙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去年跟突厥人谈判，硬是让对方多给了三千匹战马。而且他之前没跟陈国打过交道，陈国人对他没防备。\"
高颎也点头：\"柳裘不光嘴皮子溜，心思还细。上次江南水灾，他去赈灾，回来写的报告连哪村少了头牛都记着。让他去陈国，肯定能把那边的情况摸得门儿清。\"
杨国奇一锤定音：\"行，就这么定了。传朕旨意，命柳裘为正使，带三个副手，明天一早就出发去陈国。就说...朕听说陈国最近国泰民安，特遣使者前来道贺，顺便交流交流治国经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让柳裘多带点咱们这边的好东西，丝绸、瓷器、还有关中的好酒，别舍不得。记住了，表面上越客气，越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李德林和高颎躬身领命：\"臣遵旨。\"
等俩人退出去，杨国奇又把李渊叫住：\"你刚才那番话，说得不错。以后有什么想法，别藏着掖着，直接跟朕说。\"
李渊脸上有点红，挠了挠头：\"谢陛下。臣就是瞎琢磨。\"
\"瞎琢磨能说到点子上，也是本事。\"杨国奇笑了笑，\"行了，你也下去吧。让御膳房给你加个菜，算是朕赏的。\"
李渊谢了恩，退了出去。御书房里又只剩下杨国奇一个人，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日头。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倒比刚才亮堂了不少。
他心里那块石头落了一半。虽然韩贺战败的事还堵得慌，但至少有了应对的法子。陈国那边到底藏着什么猫腻，柳裘这一趟陈国之行，应该能带回点真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