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花的花瓣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基石的刻痕里,仿佛是被岁月封印的火种,静静地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我蹲在修道院那片空旷的土地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身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捏住一根铜探针,仿佛它是一件珍贵的宝物。然后,我轻轻地拨开石缝里的麦壳,那是我昨夜埋下的“石楠麦”种子。这些种子被我仔细地包裹在麦壳里,就像一个个沉睡的婴儿,等待着春天的阳光和雨露来唤醒它们。
当我终于看到那嫩绿的芽尖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喜悦。这芽尖刚刚顶破种皮,宛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玉,娇嫩得让人不敢触碰。我屏住呼吸,将铜探针的铜头靠近芽尖,那铜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与嫩绿的芽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我轻轻触碰芽尖的一刹那,小家伙竟然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微微抖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向我撒娇。这奇妙的反应让我不禁笑出声来,同时也对这小小的生命充满了敬畏之情。
“罗素的人在黑水河渡口劫了三船麦种。”雷夫的声音从拱门外传来,带着海雾的潮气。他肩上的披风还在滴水,显然是刚从船上下来,靴底沾着黑水河的淤泥,在石板地上拖出串深色的痕迹。沃夫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半截断箭,箭羽上的蛇纹被血浸透,红得发黑——那是罗素家族的标记,据说每个核心成员都有一枚。
我站起身时,铜探针从指间滑落,“当啷”一声撞在地基石上。雷夫的目光落在我脚边的种子袋上,那是今早刚收的新麦,袋口系着红绳,绳结是他教我的“同心结”。“玛莎婆婆说,这种子得拌着草木灰种,能防虫害。”他突然转移话题,耳根却红了。
沃夫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左肋的灼伤,疤痕像朵扭曲的石楠花,边缘还泛着发炎的红肿。“我带人去拦截时,仓库突然炸了。”他的声音有点哑,像是被烟呛过,“那些人穿着英国商人的衣服,袖口却藏着蛇纹徽章——他们根本没散,是换了皮囊,混在来交易的船队里。”
我摸了摸他的灼伤,指尖被烫得缩回手。“涂药了吗?”沃夫摇摇头,从怀里掏出块焦黑的布片,“这是从仓库残骸里捡的,上面有‘罗素商行’的火漆,他们把麦种倒在渡口的仓库里,混了硫磺,打算等春耕时一把火烧了,让我们明年颗粒无收。”
风里飘来焦糊味,顺着黑水河的方向蔓延。我想起玛莎婆婆今早数麦种时说的话:“好麦子能顶过霜雪,却怕人在根下埋火。”她的木盒里,三粒“先祖麦”的芽尖果然泛着黑,是昨夜被人偷偷换过,幸好她认得种脐上的太阳纹——那是雷夫小时候用烧红的铁丝烫的,独一无二。
“他们的目标不只是麦种。”我指着地基石上的誓约刻痕,最深处的“守”字被人凿过,边缘残留着铁凿的碎屑,像只龇牙的小兽。“昨夜有人试图破坏契约拓片,被巡逻的石匠发现了,只留下这个。”我捡起碎屑,放在掌心捻了捻,碎成粉末,“是独眼人的手法,他的凿子总往笔画的折角下刀,小时候偷凿过教堂的圣像,被神父追着打了三条街。”
雷夫用指尖摸过凿痕,碎屑在他掌心化成灰。“他现在是罗素的狗了。”他的声音沉得像黑水河的底泥,“五年前他赌输了家产,是罗素给了他条活路,条件是帮他盯着我们。”
沃夫突然吹了声口哨,三短两长的暗号里,石匠麦克从钟楼后跑出来,手里捧着个烧焦的账本,纸页蜷曲得像只烤焦的蝴蝶。“这是从渡口仓库的灰烬里扒出来的,记着他们的交易记录——下周有艘法国船来,要接‘重要货物’,地点在鹰嘴崖。”
账本的残页上,“货物”二字被圈了红,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王冠——是冲着王室血脉来的。我想起康德纳尔牧师藏在《圣经》里的密信:“罗素早知道你祖母的堂弟还在法国,想抓他来冒充后裔,推翻契约。”那封信的信纸带着薰衣草香,是牧师从法国带回来的,说“能安神”。
“鹰嘴崖的暗河通着修道院的地基。”雷夫突然按住剑柄,剑鞘上的太阳纹在晨光里亮得刺眼,“他们要的不是假后裔,是想引我们去崖边,趁机炸塌暗河,让地基石跟着沉进海里,契约就成了无根之萍。”
沃夫往拓片上撒了把黑水河的泥沙,泥沙在“土地”二字的刻痕里聚成小小的河。“我有个法子。”他的眼睛亮得像黑水河的星子,“让石匠在暗河的拐弯处凿个水闸,闸门上安石楠花纹的锁,只有我们的钥匙能开。他们炸暗河,就会被自己的水流淹了后路。”
石缝里的“石楠麦”芽尖抖了抖,像是在应和。我想起亚瑟先祖的笔记里画的水闸图,闸门的齿轮要嵌麦秆做的轴,遇水膨胀,能自动锁死。“麦秆轴得用今年的新麦,带着潮气才够韧。”我抓起一把刚脱粒的麦穗,芒刺扎得掌心发麻,却握得更紧,“得选穗长三寸三的,不多不少,轴芯才够硬。”
雷夫突然起身,将披风上别着的石楠花摘下来,插进地基石的裂缝里。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滴在刻痕里,晕开一小片湿痕。“下周我去鹰嘴崖,扮成接货的人。”他的声音像被露水浸过,清冽又坚定,“沃夫带船队去黑水河,假装拦截法国船,引他们分兵。”
沃夫把烧焦的账本塞进怀里,灼伤的疤痕在衣襟下若隐若现。“我让艾拉去跟法国船的翻译搭话,她会说几句法语,是小时候跟她姑姑学的。”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就说‘要验王室信物’,拖住他们,等你的信号。”
麦克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铁盒,铜锁上刻着石楠花。打开时,三枚铜钥匙躺在红绒布上,匙柄上分别刻着我和雷夫、沃夫的名字,笔画里嵌着金粉,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石匠们连夜打的,水闸的三把锁,少一把都开不了。”他把刻我名字的钥匙塞进我手里,匙柄的温度烫得像团火,“老神父说,这叫‘三人成锁,锁得住风,锁得住火’。”
风转向时,焦糊味淡了些,混进石楠花的清香。地基石旁的“石楠麦”芽尖挺得更直,黑水河的方向,晨光正漫过渡口的废墟,照亮麦种在灰烬里扎根的痕迹——就像所有没被烧尽的希望,总能从余烬里钻出来,顶着灰,朝着光。
雷夫将断箭扔进火盆,火苗突然窜高,映得拓片上的誓约刻痕发红。“下周此时,让鹰嘴崖的石楠花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他的剑鞘轻叩地基石,声响像在敲钟,震得石缝里的新芽轻轻摇晃。
我攥着铜钥匙,匙柄的太阳纹硌着掌心。远处的海面上,法国船的帆影已经露头,像片可疑的灰云。但此刻,望着石楠花在裂缝里绽开的粉白,望着雷夫与沃夫并肩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懂得,所谓守护,从来不是堵死所有的路,而是在敌人埋火的地方,先种下能顶破灰烬的种子。
钟楼的钟声响起时,麦克正带领石匠们往暗河的方向走,他们的工具袋里,除了铁凿,还有新麦的种子。我蹲下身,给“石楠麦”的新芽浇了勺黑水河的水,水流过刻痕,在“守”字的凿痕里积成小小的池,映出石楠花的影子,也映出天边渐亮的光。
雷夫走了没几步,突然回头,手里举着个东西——是我昨天掉在麦场的发带,蓝底白花,是母亲留的。“忘了这个。”他跑过来塞给我,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腕,像有电流窜过。“走了。”他转身就跑,披风在风里展开,像只大鸟。
沃夫在拱门外等他,突然朝我挥挥手,手里晃着个小布包。“玛莎婆婆烤的饼干,给你留了半袋!”
我摸了摸发带,蓝得像黑水河的天。石缝里的“石楠麦”又长高了点,芽尖顶着露珠,闪得像颗星星。远处的黑水河上,晨光正漫过罗素船队的帆,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条没藏好的尾巴。
但我不怕。因为我知道,种子一旦落了地,就没有什么能挡得住它发芽——哪怕头顶压着石头,脚下浸着洪水,它也会弯着腰,一点一点,朝着光的方向钻。就像此刻的我们,守着契约,握着钥匙,等着风来,等着花开,等着把那些藏在暗处的灰烬,都变成滋养新生的泥土。
石楠花又落了片花瓣,刚好盖在“守”字的凿痕上,像块温柔的补丁。我轻轻吹了吹“石楠麦”的芽尖,小家伙抖了抖,像是在说:“别急,我们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