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一批“家庭作坊”交上来的活计,好的是真好,差的……那也是真差。
花儿瞅着那几匹走了样的布料,还有那几绞粗细不匀的麻线,心里头也是五味杂陈。
她知道,这些姐妹们,大多也不是存心想糊弄事儿。
可这布坊的营生,将来是要做大的,这质量要是把不住关,那可就真是砸了自家招牌了。
周文轩在一旁,也是眉头微蹙。
“夫人,看来光是口头上的指点和叮嘱,怕是还不够啊。”他轻声说道。
“这人心各异,手艺也参差不齐。若没有个明明白白的规矩立在那儿,长此以往,难免会出乱子。”
花儿点点头,深以为然:“文轩哥说的是。”
“咱们这‘青石布艺’的名头,是爹爹和咱们好不容易才闯出来的,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给毁了。”
“依我看,咱们也得学着爹爹先前给村里定那‘公仓公积金’章程的法子。”
“给咱们这布坊的活计,也立下几条铁打的规矩才行。”
两人合计已定,便又去找了张大山商议。
张大山听了他们的想法,自然是大力支持。
“好!就该这么办!”他一拍大腿,“这作坊要办好,就得有规矩,有章法。”
“你们俩尽管放手去做,需要啥章程,爹帮你们参详。”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里。
花儿和周文轩便一头扎进了这《花儿布坊工格赏罚则例》的制定之中。
周文轩负责执笔,花儿则根据自己多年的纺织经验和对各种麻线、布匹质量的把握,仔仔细细地,将每一道工序的标准,都给它量化了出来。
比如,这纺出来的麻线,啥样的算上等,啥样的算中等,啥样的算不堪用。
那粗细的范围,捻度的松紧,还有那断头的多少,都有个明明白白的说法。
再比如,这织出来的布匹,那经纬的密度,布面的平整度,颜色的均匀度,还有那提花图案的清晰度和准确性。
也都分门别类,定下了甲、乙、丙三等。
与这些质量标准相对应的,便是一套赏罚分明的奖惩举措。
凡是能交出甲等上品的,不仅工食银照给,月底还能额外领到一份“上等赏”。
这赏赐,可能是几尺新染的漂亮丝线,也可能是几块张家点心铺新出炉的桂花糕,甚至……还有可能是几文实实在在的赏钱。
而那些交上来的活计,若是被评定为丙等不堪用的。
那就得按照则例上的规矩,酌情克减工食银。
若是糟蹋了原料,或者屡教不改的,那就得照价填补料钱,甚至……暂且停了她的活计,让她好生省醒省醒。
这份则例,前前后后,修修改改,也耗费了花儿和周文轩不少心血。
等初稿拟定出来,又拿去给张大山和王氏、巧巧她们过了目,听取了她们的意见。
这才算是最终定了下来。
花儿选了个布坊帮工们都到齐的日子。
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份由周文轩用工整小楷誊写在几张大红纸上的《花儿布坊工格赏罚则例》,仔仔细细地,念了一遍。
又让周文轩,将其中一些关键的条款,用最浅显易懂的话,给大伙儿解释清楚。
那些妇人姑娘们,听着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条条框框。
心里头,也是各有各的盘算。
那些手艺好、平日里干活也认真的,自然是欢喜得很。
她们知道,往后只要用心干,就能得到更多的好处,这心里头,也就更有奔头了。
可也有那么一两个平日里手脚就有些毛躁,或者存着点侥幸心理的。
听了这般严厉的规矩,脸上便露出了几分不太自在的神色。
恰好此时,又有一批新的“家庭作坊”加工的麻线和布匹,送到了布坊。
花儿便当着众人的面,让巧巧嫂嫂和两个平日里眼神最是毒辣的老织妇。
严格按照这新颁布的则例,对这些活计,进行公开的检验和评定。
这一回,可就真是“铁面无私,赏罚分明”了。
那张河家的婆娘,因为纺出来的麻线又匀又韧,当场就得了花儿的夸奖,还额外领到了一小包平日里都舍不得买的上等红糖。
可也有一个平日里就有些大大咧咧的妇人,交上来的那匹本色布,因为打纬不均,布面松垮得厉害,当场就被评为了“丙等下”。
按照新则例,不仅工食银要被克减三成,还得把那匹废布领回去,自个儿想法子处置。
那妇人一听这话,脸“唰”的一下就白了,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花儿姑娘,俺……俺不是有心的啊。”她哭着说道,“俺家里那织机,本就不好使,再加上这几日家里头事儿也多,一时没留神,才……才织歪了的。”
“您……您就高抬贵手,饶了俺这一回吧。俺往后指定用心,再也不敢了。”
她这么一哭,旁边几个跟她平日里交好的妇人,也都忍不住开口替她求情。
“是啊,花儿姑娘,这张家嫂子平日里也不容易,家里头老的老小的小,都指望着她这点活计呢。”
“这头一回,就罚得这么重,怕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吧?”
花儿瞅着那哭哭啼啼的张家嫂子,心里头也不是没有半分不忍。
可她也知道,这规矩一旦立下了,要是头一回就松了口子,那往后……可就再也难以服众了。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虽然依旧带着几分温和,可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张家嫂子,您的难处,俺也知道。”
“可这布坊的规矩,是咱们大家伙儿一起议定的,也是为了让咱们这‘青石布艺’的牌子能长久地立下去。”
“今日俺要是心软了,饶了您这一回。那明日,李家妹子是不是也能找个由头,王家姐姐是不是也能说个难处?”
“长此以往,这规矩不成规矩,这质量没了保障,那咱们这布坊,还咋个开下去?大家伙儿还咋个凭着手艺挣钱?”
她这番话,说得是在情在理,也让那些原本还想替张家嫂子说情的妇人们,都渐渐地低下了头,不再言语了。
周文轩也在一旁,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却也带着几分力量。
“各位婶子大娘,花儿说的,也是为了咱们大家好。”
“这新则例,虽然严厉了些,可也是赏罚分明,对那些用心干活、手艺出众的姐妹们,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呢。”
“至于这张家嫂子这次的活计,”他顿了顿,看向那依旧在抹眼泪的妇人,“虽说是不合乎咱们的标准,可也不是完全不能用了。”
“这样吧,这匹布,布坊可以按照次等品的价格,酌情给您结算一部分工食银。但下不为例。”
“也请嫂子往后务必用心,若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可就真得照着规矩办了。”
他这话,算是给了那张家嫂子一个台阶下,也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明确的信号。
这“花儿布坊”的规矩,是动真格的了。
那张家嫂子听了,虽然心里头还是有些委屈,可也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益,只能红着眼圈,领了那打了折扣的工食银,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经过这么一出“杀鸡儆猴”。
布坊里那些原本还有些散漫,或者存着点侥幸心理的妇人姑娘们。
心里头,也都暗暗地敲响了警钟。
她们知道,往后在这“花儿布坊”干活,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光凭着一时的热乎劲儿了。
必须得拿出真本事,下足真功夫,才能挣到那份体面的工食银,也才能赢得旁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