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茶盏边缘凝着的水汽顺着素白的手指滑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她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仿佛对身后一家三口的动静浑然不觉。
老太太被儿子扶着在旁边的竹椅上坐下,刚坐稳就又忍不住打了个嗝。
这一声比刚才复位时轻了些,却带着种顽固的执着,在禅房里空旷的回响里,显得格外清晰。
中年女人原本还揪着心,见老太太肩膀活动自如,脸上刚松快了些。
听见这连绵不绝的嗝声,眉头又紧紧锁了起来。
她掏出手帕给老太太擦了擦嘴角,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
“妈,您还好受些吗?要不要再喝点水?”
老太太摇摇头,刚想说话,嗝声又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把到了嘴边的话堵得严严实实。
她脸色本就苍白,这阵嗝打完,额头上又沁出一层薄汗,嘴唇也泛起淡淡的青紫色。
中年男人站在旁边,看着母亲难受的样子,先前被云昭打脸的窘迫渐渐被心疼取代。
他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目光扫过禅房里简单的陈设,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破地方连信号都没有,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连急救电话都打不出去。
可想起刚才云昭复位时那神乎其技的一手,到了嘴边的抱怨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瞥了眼坐在蒲团上的云昭,见她始终慢悠悠地啜着茶。
仿佛眼前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这姑娘年纪轻轻,本事是有,可这性子也太冷淡了点,见死不救似的。
明慧大师端着紫砂壶,笑眯眯地给云昭续了茶,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温和的笑意。
他刚才还纳闷这一家三口怎么治好了脱臼还不走,此刻听着老太太这锲而不舍的嗝声,心里倒豁然开朗了。
他放下茶壶,看向老太太,声音像山涧清泉般温润。
“老施主,您这嗝打了有些时日了吧?”
老太太被问得一愣,刚要点头,又是一阵急促的嗝声袭来。
中年女人连忙接过话茬,眼眶红了一圈。
“大师您真是慧眼,我妈这嗝都快把人折磨死了,整整一个多月了,就没停过。”
“一个多月?”
明慧大师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寻常打嗝不过一时半会儿,老施主这情况倒是罕见。”
中年男人在旁边闷声道。
“谁说不是呢!一开始我们也没当回事,不就是打个嗝吗?谁吃饭急了还不打两个?”
“哪成想这玩意儿跟附了身似的,缠上就不放了。”
他说着就一肚子火,嗓门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些。
“去医院检查,各项指标都正常,医生说是神经性的,膈肌痉挛。”
“开了药,打了针,连温针灸都试了,不仅没好,反倒越来越严重!”
“一开始只是白天打,后来晚上也不消停,老太太这一个多月,一天能睡上两三个小时就谢天谢地了。”
中年女人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
“吃也吃不下,稍微沾点东西就吐,您看看这身子,都瘦得脱形了……”
云昭端着茶杯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茶水温凉,恰好褪去了掌心的燥热。
她依旧没回头,可禅房里的对话却一字不落地钻进耳朵里。
“神经性膈肌痉挛?”
明慧大师沉吟着。
“这病虽顽固,却也不是无药可解,怎么会……”
“谁说不是呢!”
中年男人打断他的话,语气里满是挫败
“我们一开始以为是医院不行,特意托关系挂了市一院专家号。”
“那专家名头响得很,看了片子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扎了半个月针灸,结果呢?嗝打得更欢了!”
他越说越气,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又猛地塞回去。
忘了这是寺庙,不准抽烟。
“后来我们寻思着是不是国内医术不行,花了大价钱请了个德国专家,据说在胃肠领域是权威。”
“人家带着翻译团队浩浩荡荡来了,又是做核磁共振又是搞肌电图,折腾了三天,最后给了个结论……”
“说是什么‘特发性膈肌功能紊乱’,全世界都没特效药,让我们回家静养!”
“静养?”
中年女人哭得更厉害了。
“这怎么静养啊?晚上躺下去刚要睡着,嗝一下就醒了,胃里空得发慌,想吃点东西……”
“刚咽下去就被嗝得全吐出来。前几天老太太都开始说胡话了,说看见黑白无常来勾她了……”
老太太听见这话,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嘴唇翕动着,像是想说什么。
却被接连不断的嗝声堵得只能发出细碎的气音。
明慧大师看着老太太难受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眉头微微蹙起。
他也略通医术,见过不少疑难杂症,可像这样持续一个多月的顽固性打嗝,还真是头一回见。
而且看这情形,常规的医疗手段显然已经不起作用了。
他看向云昭,见她依旧垂着眼帘,仿佛入定了一般,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丫头就是这点性子,不主动开口求她,她是绝不会轻易出手的。
中年男人显然也看出了些门道,他咬了咬牙,走到云昭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低了姿态。
“姑娘,刚才……刚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云昭没抬头,像是没听见。
中年男人的脸涨得通红,要不是为了老太太,他这辈子都不会对人这么低声下气。
可看着母亲那痛苦的样子,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我知道你本事大,刚才复位那一手,比医院的专家强多了。”
“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帮个忙,看看我妈这打嗝的毛病?”
中年女人也连忙跟着哀求。
“是啊姑娘,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妈吧!只要能治好她的病,多少钱我们都愿意出!”
云昭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最后落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因为长时间打嗝,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