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响过二十分钟后，诗妍才想起自己的水壶还挂在教室后门。
夕阳斜斜地穿过走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六年级五班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这很奇怪，因为值日生应该早就走了。
诗妍踮起脚尖，从门缝里看见珺弛的背影。他正跪在憬珩的座位前，手里拿着块橡皮，小心翼翼地擦着什么。课桌上摊开的是憬珩那本卷了边的英语笔记，上面布满了涂改的痕迹。
珺弛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似的。他的校服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浅蓝色t恤，后颈被夕阳晒得微微发红。
\"需要帮忙吗？\"
诗妍的声音让珺弛整个人弹了起来。他转身时碰倒了铅笔盒，钢笔墨水在憬珩的本子上洇开一片蓝。
\"我......\"珺弛的喉结动了动，\"我只是......\"
诗妍注意到他右手攥着什么东西——是半张被揉皱的英语卷子，边缘还沾着点点墨渍。
与此同时，操场边的梧桐树下正在进行一场秘密会谈。
\"五包辣条。\"翊尧晃着腿坐在单杠上，\"再加两瓶冰红茶。\"
憬珩把书包倒过来抖了抖，零钱硬币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就这些了。\"
翊尧像只猫似的轻巧跳下来，捡起一枚五毛硬币对着夕阳看了看：\"成交。\"他从裤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珺弛的日记，上周体育课他忘在更衣室了。\"
本子封皮上用铅笔写着\"英语错题集\"，但翻开第一页就看到密密麻麻的\"cx\"缩写——是憬珩名字的首字母。
\"三月七日，cx被李老师表扬发音进步......\"
\"四月三日，cx的英语书第58页折角了......\"
\"昨天，cx的听写本被咖啡弄脏了......\"
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几个低年级学生正在打球，欢呼声被暮风吹得断断续续。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翊尧突然凑近，他身上还带着太阳晒过的青草味，\"我们班那个闷葫芦很在意你和诗妍这俩个朋友的......\"
\"闭嘴！\"憬珩把本子塞进怀里，动作太急扯开了书包拉链，一沓卷子雪花般散落——全是英语试卷，每张右上角都用红笔工整地写着错题分析，字迹和珺弛的一模一样。
诗妍没想到会在儿童文学区碰到珺弛。
市立图书馆的顶灯把书架照得亮堂堂的，珺弛蜷缩在最角落的扶手椅里，膝盖上摊着本《夏洛的网》。他今天换了件灰色连帽衫，整个人几乎要和阴影融为一体。
\"你经常来这儿？\"诗妍把《小王子》放回书架时故意问道。
珺弛像受惊的兔子般合上书。诗妍看见他手指在封面上无意识地摩挲——那是本很旧的书，书脊用透明胶带粘过好几次。
\"嗯。\"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这里......安静。\"
诗妍在他旁边坐下时，闻到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她注意到珺弛的帆布鞋刷得很干净，但鞋带却系得乱七八糟，左脚还踩在了右脚的鞋带上。
\"憬珩的卷子......\"诗妍故意拖长音调，\"是你一直在帮他订正吧？\"
珺弛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手指把书角卷了又展平。远处传来管理员推车的声音，车轱辘吱呀吱呀像首催眠曲。
\"他总把'bicycle'拼成'bycicle'。\"珺弛突然说，\"从四年级开始就这样。\"
暮色透过落地窗漫进来，给两人都镀上毛茸茸的金边。诗妍看见珺弛从书包侧袋掏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支削好的铅笔——全是憬珩常用的那种带熊猫图案的2b铅笔。
天完全黑透时，四个身影在便利店门口不期而遇。
憬珩抱着刚买的关东煮，汤汁滴在校服裤上洇开深色痕迹；翊尧叼着冰棍棍儿，脖子上还挂着耳机；诗妍拎着图书馆借来的书，书角戳破了塑料袋；珺弛......珺弛转身就要走。
\"喂！\"憬珩三两步追上去，\"你的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那本\"英语错题集\"，封皮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米黄色。珺弛僵在原地，便利店的光牌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彩光。
翊尧突然吹了声口哨。远处传来末班公交的报站声，带着电子音特有的冰冷质感。
\"明天......\"憬珩的声音有点抖，\"明天帮我听写吧？\"
珺弛抬起头时，便利店的光正好照进他眼睛里，亮得惊人。诗妍看见他悄悄攥紧了书包带子，指节发白，但嘴角微微上扬——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珺弛笑。
夜风拂过十字路口，四个影子渐渐融进霓虹灯照不到的黑暗里。明天还有英语听写，还有毕业舞排练，还有没写完的数学作业。但此刻，冰棍在融化，关东煮在变凉，而某个秘密终于不再是秘密了。
便利店的玻璃门向两侧滑开时，冷气混着关东煮的香气扑面而来。憬珩第一个冲进去，校服后背汗湿了一片，在空调风里微微发凉。
“热死了——”他拖长音调，手指戳上冰柜玻璃，在雾气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熊猫，“我要喝冰镇可乐！”
翊尧单手插兜跟在后头，耳机还挂在脖子上，里头的摇滚乐漏出几个鼓点。他瞥了眼冰柜，突然伸手从最底层抽出一瓶草莓牛奶，瓶身还凝着水珠。
“喂，这是……”诗妍话没说完，便利店的门又“叮咚”响了一声。
珺弛站在门口，影子被LEd灯拉得细长。他左脚鞋带散了，手里攥着图书馆借的书，目光在接触到草莓牛奶的瞬间闪烁了一下。
“你也喝这个？”翊尧晃了晃牛奶瓶，故意让铝箔纸包装哗啦作响。
珺弛的喉结动了动。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短袖，领口有些松垮，露出锁骨上一颗小痣。冰柜的冷光映在他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像蝴蝶颤抖的翅膀。
“我……”
“老板！再来瓶草莓牛奶！”憬珩突然半个身子探进冰柜，头发蹭到霜花，“珺弛喜欢这个对吧？上周体育课我看见了——”
诗妍清楚地看到珺弛耳尖红了。他低头去系鞋带，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打了死结。
翊尧突然把牛奶瓶贴到珺弛脸上。冰凉的水珠顺着少年脸颊滑下，在空调风里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喝吧。”翊尧的声音带着薄荷糖般的清凉，“都帮你冰好了。”
四人挤在便利店窗边的高脚椅上。憬珩的汽水瓶开了盖，气泡咕噜咕噜涌上来，沾湿了他虎口处的创可贴。
“干杯！”他举起瓶子，可乐泡沫溅到诗妍的英语作业本上。
四个瓶子碰在一起。珺弛的那瓶草莓牛奶没开，铝箔盖被他无意识地抠出月牙形凹痕。
“喂，你这样怎么喝？”翊尧突然伸手，小指上的银色尾戒擦过珺弛手背。他利落地掀开瓶盖，乳白色液体晃出一圈涟漪。
诗妍托着下巴看玻璃窗上的倒影——憬珩正模仿班主任扶眼镜的动作，翊尧把吸管纸套折成小飞机，珺弛则盯着牛奶瓶发呆，嘴唇离瓶口只有三厘米。
“其实……”珺弛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冰柜的嗡嗡声，“草莓牛奶是……”
便利店的门又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班主任李老师拎着公文包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他们桌上的汽水瓶。
最终四人蹲在便利店后巷分赃。
路灯年久失修，忽明忽暗地照着珺弛手里的牛奶瓶。他小口啜饮的样子像只谨慎的猫，唇边沾了圈奶沫。
“所以，”诗妍用吸管戳着可乐里的冰块，“你每周五都买这个？”
珺弛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被某种细微的声响所触动。就在这时，巷子深处传来了一阵野猫的叫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
憬珩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声音，他突然将自己手中那瓶草莓牛奶塞进了珺弛的书包侧袋里。牛奶瓶与书包摩擦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有些突兀，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明天……”憬珩的声音在昏暗的巷子里响起，带着一丝期待，“明天小卖部进货，据说会有新口味哦。”他的虎牙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透露出一种调皮的感觉。
翊尧突然笑了起来，他像是被憬珩的话逗乐了一般，笑声在夜空中回荡。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空汽水瓶抛向了半空。玻璃瓶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仿佛一颗流星般闪耀。
令人惊讶的是，诗妍竟然稳稳地接住了这个瓶子。瓶子在她手中旋转了几圈，最终安静地停了下来。瓶身上还残留着四个人的指纹，它们相互重叠着，与凝结的水珠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独特的画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末班车的喇叭声，那声音在夏夜的风中传播开来，带着些许催促的意味。这声音似乎打断了谁想要说出口的后半句话，让它在空气中消散，只留下了一丝遗憾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