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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时,赵承德来报,说渡口来了艘乌篷船,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汉子,手里举着半幅海浪纹的木牌——正是与陈墨那块能拼成整幅的信物。

“让他等着。”

秦朗道,“卯时再开船。”

乌篷船在暗处应了声,没再靠近。

夜深时,秦朗被一阵极轻的水声惊醒。他披衣走出舱,见柳如是正站在船舷边,望着水里的倒影。她手里拿着支透骨钉,正是沈如烟托人送来的那种。

“睡不着?”秦朗轻声问。

“在想,咱们这船人,倒像是从各州凑来的棋子。”

柳如是转过身,月光落在她眼底,“你是凉州的星,我是江南的月,清悠是京城的风,诗允是扬州的露,连赵护卫,都是幽州的石。”

秦朗望着远处的吕梁洪方向,那里的水声在夜里听着格外清晰,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

“棋子也好,星火也罢,只要往一处走,总能走出条路来。”

他想起陈墨的《江州水脉图》,想起沈如烟的透骨钉,想起徐夫子的旧书,忽然明白,所谓前路,从不是独行的道,而是无数双藏在暗处的手,悄悄为你搭的桥——哪怕搭桥的人,各有各的心思,此刻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卯时的梆子刚敲过,吕梁洪的水果然开始反涌。官船借着水势,像支离弦的箭般冲过险段,两岸的山影飞速后退,仿佛在为他们让路。

秦朗站在船头,望着朝阳从洪口跃出,将水面染成金红,忽然觉得,那些藏在芦苇里的杀机、暗渠里的算计、木牌后的试探,都成了这朝阳升起前的底色。

远处的水面上,那艘乌篷船正与他们并行,戴斗笠的汉子朝秦朗举了举杯,然后调转船头,消失在晨雾里。

“前面就是雍州了。”

赵承德道,“过了雍州,再走三日,就能入永定河,到京城了。”

秦朗低头看了看袖中的芦苇绣片,又摸了摸腰间的“破风”短刀。刀鞘上的纹路被摩挲得发亮,像他此刻的心境——有锋芒,却更有韧性。

运河的水流得更急了,带着船,也带着满船的少年意气,朝着那座笼罩在晨雾里的京城,一往无前。

雍州码头的石板路被经年的脚步磨得发亮,青灰色的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遮不住墙根处“漕运司”的石刻。

这里是运河入永定河的最后一道关卡,码头上往来的官船、商船挤挤挨挨,税吏的吆喝声、脚夫的号子声混着鱼腥气,比江州段热闹了数倍,却也藏着更密的眼线。

秦朗刚踏上码头石阶,就被两个穿青色公服的税吏拦住了。

领头的税吏三角眼,腰间挂着块“济州税监”的铜牌,目光在秦朗的青衫上打了个转,又扫过官船船头的“国子监”杏黄旗,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啊。按规矩,官船入济州,得查验随行文书——尤其是……带了‘私货’的。”

他特意把“私货”二字咬得极重,眼神瞟向赵承德手里提着的木箱——那是陈墨送的《江州水脉图》,昨夜已被秦朗重新锁好。

柳如是走上前,手里把玩着枚银质算珠,笑盈盈道:“税监大人说笑了。国子监的官船,所载皆是典籍、文卷,哪来的私货?倒是大人腰牌上的‘雍州税监’四字,看着像是去年新铸的——听说镇北王的表亲,上个月刚接任雍州税监?”

那税吏脸色微变。镇北王陈崇岳的表亲王坤确实刚到雍州,这事虽没明说,却在本地胥吏间不是秘密。他没想到这女子竟一眼看穿,语气顿时收敛了些:“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按章程办事。”

秦朗从袖中取出国子监的通行文书,指尖在“秦朗”二字上轻叩:“文书在此,大人可验。至于私货——”

他忽然提高声音,“国子监学子携带的书籍、策论,算不算私货?若算,那《大陈会典》里‘学子赴京公干,所携典籍免征查验’的条文,大人是没读过,还是忘了?”

周围候着查验的商户、船家都看了过来,有几个认得国子监旗号的,已在低声议论:“这不是扬州大比夺魁的秦公子吗?”“税监连国子监的人都敢拦?”

那税吏被众人看得脸上发烫,接过文书草草扫了眼,又瞥见秦朗腰间若隐若现的“破风”短刀——刀鞘上的漠北纹饰他认得,是镇北王玄甲军的样式,却不知为何会在这书生身上。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纠缠,讪讪地挥手:“既是秦公子,自然不用查了。放行!”

等税吏走远,林诗允才小声道:“这些人明明是故意刁难,哪是查文书?”

温清悠翻着刚买的《雍州漕运志》,指着其中一页:“雍州税监归镇北王辖下的‘北境转运司’管。王坤是镇北王的心腹,他们拦咱们,怕是想看看陈墨送的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柳如是望着税吏消失的方向,那里有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正朝税吏点头,手指悄悄比了个“三”的手势——是镇北王密探的暗号。

“他们不止想查箱子,还想探咱们的底气。刚才秦朗提《会典》,又露了短刀,算是敲山震虎了。”

秦朗却没往船上走,反而带着众人往码头旁的“雍川茶寮”去。茶寮里人多眼杂,刚坐下,就有个穿蓝布衫的账房先生过来添茶,袖口沾着点墨渍——是望江楼账房的记号。

“姑娘,”账房先生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镇北王在永定河口设了卡,说是‘缉拿私盐’,实则等着截杀秦公子。王坤刚才让人快马去报信了,说‘目标已入雍州,携带可疑木箱’。”

柳如是指尖在茶盏沿划了圈:“知道了。告诉掌柜的,按老规矩备船。”

账房先生点头退下,仿佛只是个寻常添茶的。

赵承德脸色凝重:“永定河口是必经之路,玄甲军要是真设卡,咱们官船再快也冲不过去。”

秦朗却看向窗外——码头上停着艘“漕运司”的官船,船身破旧,却插着面“转运粮草”的红旗,几个漕兵正扛着麻袋往船上搬,麻袋缝里漏出的不是粮食,而是细碎的盐粒。

“有办法了。”

秦朗忽然笑了,“镇北王想查私货,咱们就给他送点‘私货’看看。”

他对赵承德低语几句,赵承德眼睛一亮,立刻起身往官船去。

柳如是看着秦朗,眼里带了几分好奇:“你想借漕运司的船?”

“不止。”

秦朗端起茶盏,“王坤不是说咱们带了可疑木箱吗?那就让他‘搜’到点东西。”

未时,官船重新启航,身后跟着那艘漕运司的旧船。

刚出雍州地界,就见永定河口横着两艘铁甲船,船头插着“北境缉私”的黑旗,正是镇北王的玄甲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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