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谨言的态度让两人顿时没了法子,只能咬着牙去廊下罚站。
沈珉腮帮子咬的生疼,他在廊下站了一整堂课,两条腿酸的像面条,他一边揉这腿一边在心里暗恨道,这个仇一定要报。
翌日,裴谨言点了沈珉起来答题,她刻意将千字文里最难的段落挑出,让年仅四岁的沈珉当众诵读并释义。
“你既为长公主之子,当为同窗表率。”
裴谨言手持戒尺,语气看似温和却暗藏讥讽:“便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开始。往后每句需解其义,若有错漏——”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堂孩童,“便罚抄百遍。”
沈珉心中冷笑:这女人果然不老实,还想拿他开刀。
他故作懵懂地挠头,却在开口时一字不差地背诵,甚至引经据典解释道:“玄黄指天地之色,洪荒言混沌之初。”
结束后引起满堂哗然,坐在角落里的小福宝惊讶的看着沈珉,长睫发颤,自卑的抿紧嘴唇。
本来以为他会背千字文已经很厉害了,可哥哥比他还要厉害,怪不得姨姨会更喜欢哥哥。
裴谨言脸色铁青,她怎么也没想到沈珉还是个神童,她不肯不甘罢休,指着窗外竹影道:“既通文理,你再以竹为题,作一首五言绝句来听听。”
这题远超开蒙孩童的水平,只怕沈珉连五言绝句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见他不语,裴谨言竟有些得意的扬起眉头。
沈珉眼珠一转,故意等了片刻才拖长音调说:“风来竹尾摇,节硬不弯腰。纵被千钧压,清声上九霄。”
堂内又是一片哗然,孩子们呱呱鼓掌,一脸崇拜的看着沈珉,即便他站着还不到讲桌那么高。
裴谨言的手不停发抖,哆嗦着嘴唇说道:“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提前教你的!胡闹!小小孩童竟然如此虚荣!出去站着!”
不成想沈珉眼圈一红,大哭了起来。
“没有人教我,夫子为何要针对我,呜呜,我要母亲!”
他这时倒像个四岁孩子了,边哭边往外跑,一口一个娘亲,裴谨言只能让其余人自学,飞快追了出去。
沈珉一路跑一路哭,大半国子监的人都听了去,再一打听,原来是裴谨言在课上故意刁难,这还了得,立马便有人告给了祭酒,祭酒将二人全都带到了他办公的书房。
问清来龙去脉后,祭酒先让人把沈珉带了出去。
他脸色不虞的对裴谨言道:“裴大人,你是皇上亲口下令调去开蒙堂的,我知道你和公主平日里有恩怨,可沈珉只是一个四岁的孩童,你此举可愧对你受的圣人教诲!”
“可他一个四岁的孩子,不但知道千字文全解,甚至还能做五言绝句,大人难道不觉得可疑吗?”
裴谨言梗着脖子说道:“我怀疑是长公主虚荣,提前要他备好了答案。”
祭酒眉头蹙了蹙,“即便是提前备好答案又如何,监生在府中另有夫子教导是常事,公主从前也找过先生教裴显吧,怎么到沈珉这里你就有多番意见。至于那个诗,我听说是你刁难他背的,难不成公主还能提前预知你的想法了。”
“我——”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
祭酒警告了一句:“你若再不安分守己,这国子监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裴谨言一时间头重脚轻,只能咬着牙憋屈的点了点头。
这之后,裴谨言不再刻意刁难沈珉,但也将他当成了透明的,更不肯照顾他和小福宝年幼,专挑佶屈聱牙的文章讲,搞得堂中大部分孩子都听的云里雾里,沈珉那点才学也仅限于此,听得直皱眉。
平静日子的转折在这天,裴谨言看完开蒙堂的孩子们练字后回到官舍,预备写折子的时候怎么找都找不到砚台。
那方砚台是地方上贡来的,沈雾几年前给她的珍品,她一直不舍得用,现在为了撑场面才拿出来,没想到才没用两天就丢了。
裴谨言一路找回开蒙堂,不顾还有其他助教在里上课,径直把人喊了出来。
助教夫子听后无奈的回到堂中,问道:“你们可有人看见裴夫子的砚台?”
“没——有——”
“一定在这里!”裴谨言一口咬定,“砚台我在堂中还用过,散学后我直接回了官舍。没落在路上,一定是落在了这里。你们谁捡到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都一脸无辜的摇头。
裴谨言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脸,最后在沈珉那里停了下来。
她大步走向沈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是不是你偷的!”
沈珉惊慌的看着她,助教夫子立即阻拦,“裴谨言你干什么,事情还没弄清楚,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污蔑监生。”
“一定是他,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沈珉只是个四岁的孩子。裴谨言你……”
助教夫子没拦住,裴谨言将沈珉桌下的东西全都掏翻在地,一方砚台静静躺在最上面,周围的监生们纷纷惊呼。
“是夫子的砚台!”
“真的是沈珉拿的……”
沈珉红着眼眶扑向助教夫子,“夫子,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我没有拿砚台,我也没有说谎。”
他澄澈的眼睛看着助教夫子,助教夫子顿时就心软了,那头裴谨言拿着砚台张牙舞爪要找祭酒,这怎么看都是她无理取闹,更有可能的是她自导自演。
助教夫子正想说什么,沈珉突然指着裴谨言的衣袖,抽噎道:“夫子、夫子的袖口有墨痕……”
助教夫子寻着看去,眼皮一跳,眉头皱了起来,“裴夫子,若是我没记错,你之前穿的不是这件衣裳。”
裴谨言的确换了衣裳,她震惊的看着那抹墨迹,也想不到是哪里来的。
“一定是我拿砚台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庞德趁其不备夺过砚台,“胡说,这砚台分明是干的!”
他捏着下巴分析道:“难不成是别的时候沾上的?比如在砚台上的墨还没彻底干涸时,放进袖笼里带来学堂,趁所有人都没注意塞进沈珉弟弟的桌子,这其中哪一刻时沾上的!”
裴谨言瞳孔骤缩,“胡说八道!”
“我看他不是胡说八道。”助教夫子冷冷说:“满堂的监生没有一人看见沈珉拿了砚台,你却一来就说是他,还擅自掏了他的东西,好巧不巧这砚台就在里面。若真是他拿的砚台,那为何他身上干干净净?”
助教夫子将沈珉拉到身边,沈珉乖乖举起手让他检查。
沈珉是没换过衣裳的,他今日穿的还是白衫,无论内衬还是外衫,都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墨痕。
裴谨言眼圈都红了,一时间竟百口莫辩,她恨恨盯着沈珉那张无辜的脸,恨不得将他掐死。
助教夫子道:“你赶紧走吧,再打搅我一定禀告祭酒,严惩不贷。”
裴谨言抓不到沈珉的马脚,只能恨恨离去。
没成想经过沈珉时,竟被他拉住了衣袖,沈珉脆生生说:“夫子,真的不是珉儿拿了你的砚台。还有夫子袖口上的墨痕,真像娘亲衣袖上的牡丹,夫子穿的好像姐姐,真漂亮呀。”
这话正中裴谨言的痛处,她前不就才因女装像而受辱,听了这话又惊又怒,再也压抑不住扬手就想打沈珉。
“住手——”
祭酒和监丞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夏志,原来是他去通风报信。
监丞将沈珉护到身后,怒其不争的对裴谨言道:“裴大人,你还敢打监生呢,你疯了吧。”
“裴谨言,老夫之前跟你说过什么?”
祭酒阴沉着脸质问。
裴谨言有些抓狂,指着沈珉说:“是他陷害我!还羞辱我像女人!他根本就不像个四岁的孩子!”
众人朝沈珉看去,他躲在监丞身后,不过到监丞膝盖,小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
祭酒冷冷转过头,“你做错了不说还污蔑监生,裴谨言,你可真是无药可救了。”
“你们继续上课。裴谨言跟我来。”
祭酒让监丞带上裴谨言离开了开蒙堂。
裴谨言百口莫辩,她没法解释自己的衣袖上为何会沾上墨点,更没法证明一个四岁的小孩可以想出这样的法子报复她。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清白的,可没有人相信,祭酒停了裴谨言的课业,让她回府反省。
助教夫子散学后将沈珉唤到身边,将祭酒对裴谨言的处置告诉了他。
“裴夫子已经回去反省了,这次的事你没有错,夫子和祭酒都相信你。”
“谢谢夫子。”沈珉乖巧的作揖,助教夫子直点头。
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可能说谎陷害裴谨言呢。
真是胡扯。
庞德和夏志在廊下等着沈珉,三人拜别助教夫子离开了开蒙堂,他们走的比较迟,一路已经没什么人了。
庞德说道:“可算是教训了那个裴谨言,给世子出了一口恶气,否则我真咽不下这口气。”
夏志和他笑着击了个掌,没错,沈珉的确想不到这样的法子报复裴谨言,但他们可以。
他们能力平平,也没少被裴谨言冷嘲热讽,心里早就揣了恨意,所以才以沈珉作借口想教训裴谨言。
起初他们是想沈珉主动跟沈雾和祭酒撒谎,编造裴谨言欺凌他的事,好把裴谨言赶出国子监,但沈珉却不肯。
庞德耐着性子哄他:“夫子对你不好,不把他赶走,以后他还会像上次一样欺负你的。”
“是啊。”夏志附和说:“只要你说个小谎,以后他再也不会出现了。开蒙堂的监生都不喜欢他,他走了,你也算是为大家作好事了。”
“我不能这样做。”沈珉摇头,“我不能说谎赶走夫子。如果夫子自己犯了错误,他就会走了,我们可以等夫子犯错的那天。”
两人对视了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不耐烦。
沈珉还在继续说:“而且夫子也没有很坏,我从前私塾里的夫子故意把铜板放在学生的身上,那个哥哥怎么解释大家都不肯信,最后还跳河了。”
沈珉攥了攥拳头,愤愤道:“真是太坏了。相较之下夫子已经很好啦。”
两人心思一动,顷刻间就有了今天的计划。
沈珉还在边走边抹眼泪,“真的不是我拿了砚台呀。”
“不是你,是夫子放进去的,你忘了吗,散学后我带着你去竹林休息了,夫子就是那个时候放的。”庞德伺机篡改沈珉的记忆,以防他在沈雾面前乱说,他们的招数肯定是瞒不过长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