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起砂砾,抽打着韦州城斑驳的土墙,风里裹着马粪、铁锈,还有一丝刺鼻的硫磺焦味。
城墙根下,宽大的深壕将韦州城四面死死围住,吊桥早已高高升起。
远处,无数营盘连绵起伏,各色战旗在风中翻滚,猎猎作响。
天还未全亮,西军进攻的号角便如闷雷般滚过原野。
癿春麾下的第七军,本来是西军中唯一的全骑兵军。机动力超强,本来是作为先锋军用来应付西夏的铁甲重骑的。
跟在后面的何藓第八军,虽然配属了步兵师,可此时正在分兵攻打周围的几个军州,卫护着粮道两翼安全,一时半会根本顶不上来。
如今为了攻城,骑兵却不得不下马步战,癿春为此心疼不已。
不过,因后方铺路的进度极快,后勤辎重供应十分充足,各种攻城武器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前线。
城西北角。
城头的撞令郎们惊恐的看到,十余尊裹着湿毛毡的虎蹲炮被骡车缓缓地拖到了城下,炮兵们有条不紊地开始挖土砌垒,修筑炮位。
虎蹲炮的炮口不断仰起,各组的炮长开始比划着测距,辅兵们则忙着搬运炮弹火药。
一身重甲的任得敬在城头望楼上,焦急地来回踱步。
身后的米擒广德着急道:“这么大的铁家伙还是第一次看见,估计威力不小。西平公为何还不让抛石机发射?”
米擒家作为西夏建国后的第一代后族,势力极大,平时米擒广德根本不把任得敬这等汉人降将放在眼里。这也是察哥让他来协防韦州,他却宁愿在戈壁滩上打游击也不愿意进城受任得敬约束的原因。
要不是这次兵败,实力大损,没办法才逃到韦州。因此,语气中多少带了点客气。
任得敬皱眉道:“此物射程极远,城防抛石机根本够不到。本来最好的办法是广德兄率骑兵出城突袭,只是……”
任得敬故意欲言又止,语带嘲讽。
米擒广德老脸一红,找了个借口,下城去了。
天慢慢亮了。浓白的晨雾贴着草尖蔓延,吞噬了韦州城南的矮丘。
刘錡站在土岗高处,牛皮战靴碾碎了一丛沾着白霜的枯草。玄色披风随风微微掀起,露出里面细密锁子甲的幽光。
他接过亲兵统领张保递来的望远镜,手稳如磐石。
圆形的视野里,韦州城灰黄色的夯土城墙蛇一般匍匐在地平线上。
墙高四丈有余,像刀切过一样陡直。几十个凸出的“马面”墩台如巨兽的肋骨,森然排列。
正南门包着厚铁皮的榆木大门紧闭着,前面蹲伏着边长四十步的方形瓮城。
东南角一截孤高的塔影刺破薄雾,直指铅灰的天空,那里是康济禅寺。
第七军军长癿春踩着重步走上来,甲叶摩擦发出碎响。
他比刘錡高半个头,阔脸上留着道穿过左眉的旧疤,手里攥着条马鞭。
“工兵营回报,连续几天趁夜进行土工作业,目前已经掘壕完毕,离护城河只有不到二十丈远。只待炮火掩护,一个冲锋便能护城河边。”
刘錡问道:“沙包准备得充足吗?”
癿春笑道:“大帅放心,掘壕出来的土石,正好用来装填沙包。足够填出几条路来!”
“填路的动作一定要快,尽量避免伤亡。二十丈……射程足够了,横沟都挖好了吧,一定要安排足够的火力在横沟进行掩护,压制城头。”刘錡再次嘱咐道。
癿春点点头:“放心,都安排好了!”
副军长赵立盯着城头飘荡的灰白色狼头纛:“静塞军还是有战斗力的。任得敬虽然是个降将,可毕竟戎马多年,能爬到静塞军都统领的位置上,还是有点本事的。米擒广德虽然新败,却也是一员悍将。”
“再有本事,降将的骨头就不会太硬。”刘錡嘴角牵动了一下。
他转过身,望着坡下沉默的军队。
枪刺如林,橙黄色的朝晖照亮了火枪兵腰间一排排油亮的子铳袋。
十几尊虎蹲炮黑洞洞的炮口仰起,稳稳地对着城头。风徐徐吹过,隐约带着硫磺和焦油的味道。
一串沉闷的马蹄声传来。第二师师长张宗颜一勒马嚼子,翻身下马,从坡下跑了上来。
“禀大帅,军直属炮兵团和我二师一团已经准备就绪,只待大帅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开始攻城。”他身量精干,灰鼠皮的风帽压到眉棱。
“让攻城的一团,务必每人加配一把鬼头刀,光靠枪刺不行。多带手雷,上城头前用手雷开路。”刘錡皱眉道。
张宗颜咧嘴一笑:“昨晚已经分发到位了,将士们磨了半宿。”
刘錡点了点头,扭头对身旁的赵立说道:“让炮团首先打掉城头的抛石机,使其丧失反击能力,然后让掷弹筒抵近攻击,覆盖城头。如果城门炸不开,再让将士们攀城。”
“遵命!”赵立和张宗颜同时一拱手,转身下去布置了。
辰时正。
“那就开始吧。”刘錡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着身后挥了挥手。
高处待命的传令兵蓦然举起手中的令旗,动作干净利落的挥动了起来。
第七军直属炮团团长郭老四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面前那门虎蹲炮被旭日照的发亮的青铜炮管上。
“一营!”他的吼声像擂鼓,“目标投石机!燃烧弹!”
“二营!待工兵营弟兄们撤回来之后,目标城门,实心弹一轮齐射!看能不能把门炸开!”
“三营!高爆弹,自由射击,覆盖城头!”
摁着对手在地上摩擦的快感,让他的声音兴奋地微微颤抖。
一营和三营十二门虎蹲炮的炮身几乎同时猛地向后一挫,炮口喷出巨大金红色火球!
呜——沉闷的破空声响起,各种弹药腾空而起,砸向韦州城头。
远处瓮城南墙腾起一片黄白色的浓烟,碎土块和砖屑升腾成浑浊的烟柱,直蹿半空,“隆隆”的爆裂声紧随其后,如雷鸣一般滚过旷野。
轰轰轰!火焰在几个马面顶端炸开。马面墩台上人影不停晃动,在城头上四处乱窜,西夏兵的黑皮笠子不断从箭垛后面冒了出来。
一道凄厉的火箭拖着白烟直冲天际。那是康济寺塔顶的西夏旗号兵发出的第一道警讯——南门告急!
韦州战役在双方对峙了数月之后,终于正式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