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州西北,没烟峡。
时间已到十月,今年的雪来的特别早,寒风如刀,在一望无垠的荒原上尖啸肆虐。
天与地的界限早已模糊,只余下一片令人晕眩的惨白。
禁卫师撒开了大网,四处搜捕劫掠粮道的那股金兵,可一个多月过去了,却一直没发现这股金军的踪迹。
在他的命令下,在没有彻底剿灭或者弄清这股金军的底细之前,西军不得妄动。
因此洪州的西军和韦州的夏军就处在这样一种微妙的对峙中。
特别是在李世辅率骑兵师歼灭了米擒广德部之后,任得敬更是死守韦州,双方仅仅发生过几次小规模的斥候遭遇战。
唯一进展迅速的,就是铺路队。其他两路暂不去说,单是洪州后方,道路铺设突飞猛进,沿路更是堡寨林立,粮道再无后顾之忧。
三日前,偶遇的一支羌人商队带来了意外的消息,他们在没烟峡被一伙流寇给打劫了。
据商队首领说,这伙流寇各个精于骑射,来去如风。幸好人数不太多,草草抢掠了一番便离开了。
刘錡判断,打劫商队的很有可能是这股金军派出来的斥候队。
于是,他派出传令兵去四处聚拢队伍后,便亲自带着身边仅剩的一个排党项营亲卫先行出发,一路追踪而去。
朔风卷着雪粒子,像冰冷的砂砾抽打在脸上。
五十名披着破旧皮袄的骑士艰难地跋涉在雪地里。
为首的刘錡一副党项族装扮,全身裹在脏污的翻毛袄里,原本英俊的面容,此刻被风霜刻画得颇为粗犷。
身后的党项营亲卫个个精悍沉默,无声地策马跟在身后。
此刻,他们化身为一个个党项小部落的武士,而刘錡这个首领,现在名叫“浪藏坚”。
忽然,刘錡眉头一皱,伴随着风声,前方土坡后,传来一阵金属撞击和呼喝声。
“下马,上坡!”刘錡挥手,低喝一声。
亲卫们翻身下马,纷纷抽出挂在鞍旁的骑弩,跟在刘琦身后,疾步攀上土坡,快速抢占各处高地,伏下身形,向土坡下看去。
土坡后的洼地里,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四处溅射,刺目至极。几匹战马被弓箭射翻,倒毙在血泊中。
三十多名衣衫褴褛、服色各异的大汉,正悍不畏死地围攻着一小队同样是党项族装扮的武士。
弯刀挥动之间,进退有据,配合默契,竟然隐隐透出战阵之风。
党项武士人数不多,只有十来个,人数明显少于对手,却精悍异常,毫无惧色。
他们二三人一组,靠着一处崖壁,围成一个圆圈,牢牢护卫着中间一个紫色女子。
为首的一个党项武士更是武艺了得,手舞双刀,刀法精湛,双刀翻飞如两团旋转的银月,挡在女子身前,死死守住正面,虽是同时对战三五人,却仍不时有敌人被他砍翻,惨叫着跌出圈外。
位于圈中的女子,深紫色的束身箭袖骑装勾勒出紧绷的线条,乌发简单盘起,仅用一根乌木簪固定。手执一张大弓,竟是箭无虚发,将几个试图偷放冷箭的敌人一一点名。
她的动作快如猎豹,侧身避开一支流矢的同时,三支雕翎箭已然搭上弦!
嗡——嗡——嗡!三声劲急的弓弦鸣响几乎连成一声!
战弓的力道惊人!
第一箭如同毒蛇吐信,精准贯穿一名正挥刀劈斩的匪徒咽喉!力道之大,带着那金兵身体向后倒飞半步!
第二箭钉入另一名匪徒抬起的膝盖,“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那人惨嚎着跪倒!
第三箭稍偏,却狠狠扎入第三名金兵的大腿内侧,瞬间废掉其攻势!
兔起鹘落,三箭废三敌!这份果断狠辣的箭术,让身为箭术大家的刘錡不禁暗自赞叹。
激斗之间,一名围攻者的皮帽被双刀武士一刀削飞,大惊失色之下踉跄后退。
刘錡眼神一凛,此人青亮的头皮后,一根金钱鼠尾的细辫子随着帽子掉落而被甩了出来。
金人!
只见这个被削飞帽子的大汉口中呼喝连连,后排几个同伙退出战团,跑去马边取下小圆盾……
金军使用的轻型骑兵盾?那就不会错了!
刘錡伸出右手掌,紧紧一握,重重捶在雪里。救人,金兵一个不留!
无声的军令如同刀锋切过寒风。数十张强弩在雪坡棱线后突兀地探出冰冷的弩锋。
“嗤嗤~嗤嗤嗤嗤……”
劲弩发射声接连响起,十几个金兵背后中箭,应声倒地!
雪影纷乱,数十个披着皮袄的身影跟着刘錡,如同沉默的雪狼,跃下雪丘,扑入战圈!弯刀出鞘,带起一片片雪沫与鲜血。
“后面!后面有伏兵!”金兵首领独眼汉子怒吼,脸上刀疤因愤怒而扭曲。
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让他乱了方寸。
他狼狈地躲开一名党项战士的兜头劈斩,眼角余光瞥见紫衣女子正借着这短暂的混乱,试图拉起身旁一名伤员往死角移动!
狠厉与狡诈瞬间布满他仅存的眼睛!
他猛地矮身翻滚,几乎是贴地窜出两步,一把抄起地上一张强弓!
那支闪烁着诡异幽蓝寒光的淬毒短箭已然搭上弓弦!
手臂肌肉坟起,拉弓如满月!目标直指那移动中的紫色身影!
箭出无声,疾如幽魂,穿破雪幕直取紫衣女子的背心!时机把握的可谓是狠毒刁钻!
“小姐——!”双刀武士急声嘶吼,却被两人缠住,救援不及!
紫衣女子愕然回头,只见一点黑芒疾射而来,已经避之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魁梧的身影如同疯虎般从天而降,侧身把紫衣女子生生撞开。
来者正是刘錡!
只听得“噗嗤!”一声,毒箭深深嵌入了刘錡的厚实皮袄,泛着幽蓝的箭头在小腹处几乎尽根没入!
刘錡只觉得半身骤然麻痹,眼前发黑,沉重的身躯轰然砸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脸蹭着冰雪砂砾,失去了知觉。
紫衣女子被撞倒在地,刚抬起头,便看见那舍身相救的“党项头人”嘴角溢出的黑血和那张骤然灰败的面孔。
他替自己挡了一箭!箭头有毒!她心头一紧,毫不犹豫地伏低身体,弓弦再震!
一支箭离弦而出,精准地射进一个冲向倒地刘錡的匪徒面部!箭镞从后脑穿出,匪徒直挺挺倒地,瞬间毙命!
战斗在暴怒与鲜血中结束。
刘錡带来的党项营亲卫悍不畏死,伤者十余,却不退半步。
心中恨极这伙匪徒的女子护卫首领,双刀翻飞,绕身疾走,在独眼金军头目身上留下无数伤口后,终于双刀一错,将独眼金兵的头颅带的冲天而起,热血四溅。
金兵死伤殆尽,无一逃脱。
洼地里雪泥血水混成暗红的沼泽,又被呼啸的狂风卷起更多新雪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