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会诊刚结束,阳光透过诊疗室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杨澜生坐在书桌前,指尖捻着一支笔,目光落在摊开的《子午流注针经》上。书页上标注着十二经脉的流注时辰,他正琢磨着如何将时辰规律与新冠后遗症的针灸时间结合——比如阳明经旺于辰时,或许此时针刺足三里,对脾胃虚弱的病人效果更佳。
“笃笃笃”,敲门声打断了思绪。杨澜生抬头,只见罗军渡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惯有的爽朗笑容,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没像往常那样在沙发落座,而是径直走到杨澜生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握放在桌沿,姿态显得格外郑重。
“澜生啊,”罗军渡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省长正在市里调研疫情中的民生经济情况。他的秘书跟我透了个底,说省长近来总觉得左侧脸部鼻腔里有堵塞感,还有种说不清的压迫感,夜里都睡不好。我想请你去给看看,务必尽力。”
杨澜生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省长葛临东的名字如雷贯耳,据说此人作风务实,却也极重排场。他心里明镜似的——罗军渡这是想借这次机会在省长面前露露脸,让自己有进步的机会,而他,不过是枚恰到好处的棋子。而且看的出,能不能为省长看好病,他的心里还是疑惑的。
“呵呵,为病人服务是医生的天职。”杨澜生明白了他的意思和内心的波澜,就放下笔,脸上漾起温和的笑意,语气却留着余地,“不过省长身份特殊,身边想必不缺专家。我去不去,终究得看他本人的意愿,何况病人积极配合,才会有疗效。”
罗军渡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镇定:“这个你放心,我去做工作。只是……你需要提前了解些什么情况吗?比如病史、做过哪些检查?我让秘书整理给你。”
“不必了。”杨澜生摇头,语气笃定,“不直接面对病人,任何信息都可能有偏差。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少了一环,辨证就可能失准。何况他的那些检查,应该都是西医范畴的,没有多少参考价值。”
罗军渡看着他从容不迫的样子,心里忽然踏实了些。他亲身经历过,知道杨澜生看病极有章法,不贪功,也不畏难,而且对待病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也是他看重杨澜生的根本原因。“那我现在就去安排,你等我电话,到时候让司机来接你们。”他说着便要起身。
“呵呵,市长。”杨澜生忽然笑了,目光扫过他略显紧绷的侧脸,“给省长看病,想必是要保密的。我看,不如您亲自开车?再说了,看完病后,你不请我喝两杯啊。”
罗军渡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杨澜生这是在替他着想——自己亲自接送,既显诚意,又能避开旁人耳目,后续若真能治好,这份人情也能算得更清晰。至于吃饭,那不过是让他放心。他指着杨澜生,无奈又佩服地笑了:“你这家伙……说的对。”说罢挥了挥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门刚合上,一直坐在旁边整理病历的管芳便转过头,眼里憋着笑道:“哥,你这和市长的关系也忒随便了吧。”
“呵呵,不随便点儿,他就不会放心啊!”杨澜生抬眼看向她,笑着回道,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这位罗市长,心思可真够细的。”管芳捂着笑疼的肚子,“绕了这么大圈子,还是想让你给他当‘敲门砖’。”
“当官的心思,咱们猜不透,也不用猜。”杨澜生敛了笑意,拿起桌上的针灸针盒,轻轻摩挲着,“咱们是医生,把病看好就行。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他心里清楚,这趟差事办好了,或许能为中医争取更多话语权;办砸了,也难免招来非议。但医者的本分,终究是看病,而现在的管芳也非常明白这一点,两人的心是那么地近,不由就握住了她的小手......
晚上八点,罗军渡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迎宾馆门口,是一辆普通的公务用车。杨澜生与管芳拎着诊箱上了车,后座的空间宽敞,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罗军渡一边开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省里的新闻,语气里难掩兴奋,看来,他与省长交流的不错。
车子缓缓地行驶着,最终停在了城郊的一处古色古香的茶社外。夜幕笼罩下,茶社周围的红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宛如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门上的招牌上有三个魏碑大字“香茗斋”。
那斑驳的木门,仿佛承载着岁月的痕迹,透露出几分低调的奢华。门上的铜锁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铜光,显得古朴而庄重。
一位标致的服务员面带微笑,礼貌地引领着三人穿过那曲径通幽的回廊。回廊两旁种满了翠竹,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秘密。
走在回廊上,脚下的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宁静的世外桃源。
终于,侍者在回廊的最深处停下,推开了一扇门。门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龙井茶香扑面而来,如同一股清泉,沁人心脾。
包间里,一个中年男子正端坐在桌前。他的身高大约一米六六左右,身材略显肥胖,肚子微微凸起。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而且有点稀疏,但却梳理得十分整齐,一丝不苟。
男子身着一件深色的中山装,衣服的袖口被他扣得紧紧的,没有一丝褶皱。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微笑,这笑容既显得亲切和蔼,举止间又透露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让人不敢轻易冒犯。
毫无疑问,这位中年男子便是葛临东。
在他身旁,站着一位三十五六岁的男子。他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深邃。他的面色白净,留着和杨澜生一样的男式长发,只是那沉静如水的表情,让人感觉他有些深沉。
一见几人进来了,葛临东就赶忙站了起来,热情地招呼着。
“省长,这位就是杨澜生医生,还有他的助手管芳医生。”罗军渡连忙介绍,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杨医生,管医生,辛苦你们跑一趟。”葛临东站起身,主动伸出手,掌心温热,握得却不紧,点到即止,“本来不想麻烦的,但这鼻子实在折腾人,罗市长总说你医术好,我就厚着脸皮请你来了。”
杨澜生握了握他的手,目光飞快地扫过他的脸——左侧鼻翼似乎比右侧略肿,微笑时嘴角微偏,像是下意识想避开左侧的不适。同时说道:“省长客气了,我是医生,看病乃分内事。”葛临东见杨澜生和管芳都是气势沉稳、一脸的平静,而且管芳也就二十几岁,眼神不由就在两人的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
分宾主落座,葛临东亲自奉上茶水。然后抿了口茶,缓缓说起病情:“十三年前在京城协和医院做过鼻腔息肉手术,术后一个月就有点堵,不严重,没当回事。四个月前得了新冠,烧退了,这鼻子却越来越不对劲,总觉得里面塞着东西,还有股子压力往外顶,尤其天冷的时候,晚上根本躺不平,觉都睡不好。京城和省里的专家看了不少,ct、核磁共振做了一堆,都说没什么大问题,开的药吃了也不管用。”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但从他的语气中却能隐约感受到一丝难以掩饰的烦躁,这说明这个病情给他带来了许多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烦恼。站在一旁的罗军渡见状,赶忙补充道:“省长最近一直忙于各种调研工作,几乎没有时间休息,所以精神状态明显不如以前了。”杨澜生听后,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他端起茶杯,轻抿了两口,然后放下杯子,示意葛临东伸出手腕。
此时,管芳早已将笔记本打开,准备好记录接下来的诊断结果。葛临东顺从地伸出右手,放在脉枕上。杨澜生的三指轻轻搭在他的寸口处,刚一接触,便立刻察觉到脉象的异常——脉象洪大而有力,犹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即使是轻轻按压,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其跳动。而且,这脉象略微有些浮数,但并不急躁,显然并非外感的热证。
杨澜生眉头微皱,心中暗自思忖。他稍稍调整了一下手指的位置,换了只手继续诊脉,然而情况依旧如此。
“请省长伸下舌头。”
葛临东依言照做。舌质红得发亮,几乎看不到舌苔,舌边却有明显的齿痕,像被牙齿啃过的痕迹。杨澜生又让他睁眼,用手电筒照了照瞳孔——左侧瞳孔比右侧略大,对光收缩反应有些迟缓,眼白的肝区位置,隐约可见一圈淡淡的青黑色纹路。
“省长平时是不是容易口干?夜里爱起夜?”杨澜生收起手电筒,语气平静。
葛临东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啊,总觉得嘴里干,喝水也不解渴;晚上得起来两三次,商情之前从不这样。”
“我明白了。”杨澜生对管芳递了个眼色,“准备针灸吧。”葛临东和罗军渡对视了一眼,都看向了杨澜生,见杨澜生一脸平静,就在罗军渡和秘书的搀扶着,在管芳的指挥下,去准备了。
管芳打开诊箱,取出银针和消毒好的棉签。杨澜生在一旁指点:“采用左病右治的原则,右侧合谷穴,风池穴,迎香穴,还有内迎香。”他特意强调,“内迎香穴在鼻孔内,进针半寸,手法也要轻一些。”
葛临东看着细长的银针,眼里闪过一丝紧张,却还是配合地仰起头。管芳的动作稳而准,银针刺入穴位的瞬间,葛临东“嘶”了一声,随即放松下来——那酸胀感并不强烈,反而带着点奇异的通透。
左右捻转后,留针十五分钟,管芳起针。杨澜生又让葛临东俯卧,亲自在他右侧太白穴和足三里各扎了一针。“这两针是调脾胃的。”他轻声解释,“脾胃是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脾胃好了,其他问题也能慢慢缓解。”
起针后,葛临东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忽然眼睛一亮:“哎?好像……不那么堵了!那股子压迫感也轻多了!”他又试着低头、仰头,脸上的惊喜藏不住,“真神了!扎几针就管用?”
杨澜生笑了笑:“只是暂时缓解,还得靠中药调理。”他与管芳低声商议了几句,提笔写下药方:“黄连12克、黄芩12克、补骨脂12克、败龟板12克、熟地6克、巴戟天12克、泽泻20克、柴胡12克、郁金20克、辛荑花12克、菖蒲12克、苍术12克、何首乌15克、侧柏叶12克、当归8克。”
葛临东看着药方上的药名,饶有兴致地问:“杨医生,这针灸和药方,能不能给我说说原理?我这鼻子堵,跟脾胃、肝肾还有关系?”
“用通俗的话说,”杨澜生放下笔,语气轻松,“您这情况,有点像‘火水上冲’。鼻子在中医里属‘肺窍’,但肺的问题往往跟其他脏腑相关。您舌质红、无苔,是阴虚有热;脉洪大,是虚火上浮;瞳孔反应不好、肝区有纹,说明肝阴也亏了——肝属木,肺属金,肝火旺了,会反过来‘克’肺,鼻子自然不舒服。”
他拿起药方,逐条解释:“黄连、黄芩清上浮的虚火;补骨脂、巴戟天、熟地、龟板滋肾阴、养肝阴,就像给烧干的池塘加水;柴胡、郁金疏肝理气,让肝气不往上冲;辛荑花、菖蒲通鼻窍,专门对付堵塞;苍术、泽泻健脾祛湿,防止滋阴的药太过滋腻。至于针灸,合谷、风池疏风解表,迎香、内迎香直接通鼻窍,太白、足三里补脾胃,就像给身体加‘燃料’,让气血能顺畅运行。”
这番解释通俗易懂,葛临东听得连连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明白了。以前那些专家总说‘神经官能症’,听着就糊涂。还是中医说得实在。”
罗军渡在旁边适时插话:“省长,杨医生不仅医术好,讲解也通俗。他在方舱医院用中医治好了不少重症病人,经验丰富得很,而且非常善于总结。他主持编制的中医体质辨识加预防方剂方案,让无数人受益啊!”他这话看似补充,实则是在暗暗提醒葛临东,杨澜生是个可用的人才。
葛临东看了罗军渡一眼,笑了笑:“澜生啊,看你心态平稳,诊疗准确,确实是好医生。这样,药我今晚就服,明天这个时候我去迎宾馆去看看?”
“呵呵,好的。”杨澜生点头,但也明白,不是效果现场就显现的话,估计就是将中药扔了,也不会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