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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的无影灯在深夜里刺的人睁不开眼,惨白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倾泻在走廊。陈青山攥着儿子的手在方寸之地来回踱步,鞋底与瓷砖摩擦出焦躁的沙沙声。此刻,左手打着石膏的李树良却像尊凝固的雕塑,脊背深深陷进冰凉的长椅,右手紧紧的攥着拳头,混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金属门,连眨眼都生怕错过任何动静。嘀嗒嘀嗒的时钟,不知转了多少圈,当第十三次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而近又消失在夜色中时,手术灯骤然熄灭,穿着蓝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摘下口罩,口罩边缘在脸上勒出的红痕还未消退,他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后续很可能发展成持续性植物状态。不过患者体质特殊,潜意识层面仍有微弱的神经活动,理论上存在苏醒的可能。‘’

凌晨零点十七分,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黑暗中蓝紫色的屏幕光像道冰冷的闪电,王秀梅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陌生号码在屏幕上不断闪烁,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漫过脊背,冷汗顺着脊椎蜿蜒而下。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陌生的电话号码,双手紧紧握住拳头,最终还是颤抖的接听了电话。

‘’秀梅姐…‘’电话那头传来李树良破碎的呜咽,每个字都像从浸血的喉咙里挤出来,‘’我和阳哥在返程路上出了车祸……‘’电流声滋滋作响,后面的话混着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传来。她机械地把电话贴在耳边,直到那句‘’可能变成植物人‘’像根钢钉狠狠扎进太阳穴。

冰凉的电话从手中滑落,重重砸在桌面上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她僵坐在黑暗里,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胃部翻涌的强烈恶心。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几天前的早晨,丈夫离家时系领带的背影,餐桌上还温着的豆浆,临行前那句‘’等我回来‘’。此刻这画面在脑海里不断闪回,又被现实无情击碎。

泪水毫无征兆的决堤,滚烫的液体灼伤我的脸颊,浇不灭心里蔓延的寒意。她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散开,试图用疼痛确认这不是一场噩梦。窗外的月光,冷冷的洒进来,在空荡荡的枕边,那里还留着丈夫几天前睡过的凹陷。王秀梅突然扑过去抱住丈夫的枕头。只闻到残留的淡淡烟味,这味道此刻却刺得她几乎窒息。

‘’不可能,不会的。‘’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的像风中的纸片。黑暗中,恐惧、绝望与不甘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死死困在原地,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死寂的黑暗中,王秀梅的抽注声声渐渐弱下去。良久,她颤抖着拿起了电话,给大哥王建国拨去电话,‘’刚说出李阳出事了,你们马上来果园接我。‘’便再度泣不成声。电话那头王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别急,我和周涛,树发,马上去果园接你,咱们一起去沈阳。

电话的第五分钟,三轿车的轰鸣声,撕破果园的寂静。隔壁房的李玉杰被尖锐的刹车声惊得从床上弹起,透过窗纱,刺目的车灯在黑暗里切割出冷冽的光带。她下意识摸黑披上外套,以为是儿子李阳深夜归来,踩着拖鞋就往院子里跑。

推开房门的瞬间,王秀梅红肿的双眼撞进她的视线。月光下,儿媳妇儿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水珠,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秀梅,这是咋了?‘’李玉洁的声音里带着困意和担忧。

王秀梅攥紧婆婆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对方掌心:‘’妈,李阳出车祸了,正在沈阳医院抢救。‘’话音未落,李玉洁的身子猛然一晃,眼前炸开成片的雪花。她感觉耳边嗡鸣不断,膝盖一软直直往下坠,最后仅存的意识里,听见儿媳妇撕心裂肺的哭喊。

‘’妈!妈你醒醒!‘’王秀梅死死抱住贪远的婆婆,泪水砸在老人灰白的鬓角。王建国冲上前掐住人中,李树发用力拍打着老人的后背,慌忙中打翻了门口的农药桶。刺鼻的农药味仿佛穿越时空,在果园的夜风里弥漫开来。

李玉洁悠悠转醒,干枯的手指死死抓住王秀梅的衣角:‘’带我去沈阳,我要见我儿子。‘’她浑浊的眼睛里烧着近乎疯狂的执念,声音沙哑的像被沙子磨过木板。王秀梅抹了把脸,转身抱起熟睡的女儿富瑶,外套都没顾得上穿。

两辆射灯刺破夜幕,在笔直的油板路上疾驶,李玉杰蜷缩在后座,指甲深深扣紧座椅皮面,喃喃自语着儿子幼时的小名。王秀梅把女儿紧紧护在怀里,车窗关进的冷风掀起她凌乱的发丝。车窗外,漆黑的树影飞速倒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与时间赛跑。

漆黑的夜幕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死死笼罩着疾驰的两辆车。车内的空气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虑与不安。

王建国紧握着方向盘,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恨不得让车子插上翅膀,仪表盘幽蓝的光映在他紧绷的脸上,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他却浑然不知,只是一次次猛踩油门,将车速提到极限。

李树发在副驾驶位上不停搓着手,每隔几秒钟就看一眼车的迈速表,嘴里喃喃自语:‘’快了快了,再快点。‘’他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眼神中满是焦灼与担忧,仿佛每一秒的耽搁都在撕扯着他的心。

周涛的车紧跟在后面,他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后视镜里,两束刺目的远光灯几乎要穿透后车窗,将他的影子在挡风玻璃上拉的扭曲变形,他的目光在迈数表与前车尾灯间来回飞转,右脚不自觉的往下伸踩,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仪表盘上的数字不断跳动攀升。可每当两车距离缩短到安全线边缘,他又不得不猛踩刹车,剧烈的顿挫让胃部翻涌。

后座上,李玉洁佝偻着身子,紧紧攥着儿子的照片,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停的念叨:‘’杨阳,等着妈,妈这就来。‘’每一个字都包含着一位母亲最深的牵挂与恐惧。

秀梅将女儿扶摇紧紧搂在怀里,孩子稚嫩的脸庞紧紧贴在她的胸口,她却无心安抚女儿,只是望着窗外,眼神空洞而又充满绝望。牙齿狠狠的咬了下嘴唇,疼痛却无法减轻她内心的煎熬。

两辆车的远光灯刺破黑暗,宛若两道焦灼的利剑。王秀梅四人轮换着紧握方向盘,车轮碾过柏油路的沙沙声与基础的喘息交织。王建国换挡时手臂青筋暴起,油门几乎要踩到油箱,李树发接替驾驶时,脖颈僵直的盯着前方,汗水浸透的后背在桌座椅上洇出深色痕迹。周涛强撑着困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保持清醒。轮到王秀梅时,她将熟睡的女儿轻轻安置在后座,冰凉的手指几乎握不住发烫的方向盘,每一次提速都像是在与命运赛跑。李玉杰蜷缩在后座,浑浊的眼神死死盯着车窗外飞驰的路灯,嘴里不停念叨着儿子的名字,泪水无声地淌过布满皱纹的脸颊。六个多小时的车程,车轮滚滚向前,载着六颗被恐惧攥紧的心,在破晓时分,沈阳医大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众人悬着的心却依然没有放下,只盼能见到亲人平安。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李阳静静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仿佛被时间凝固。车祸的伤痕在他脸上烙下触目惊心的印记,额头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渗出褐色的药渍,左眼肿胀青紫,几乎完全闭合,右脸颊的擦伤处覆覆着半透明的敷料 , 边缘还凝结着干涸的血痂。

他的脖颈被坚硬的颈托牢牢固定,输液管顺着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上,手腕处的留置针周围泛着淡淡的淤青。呼吸面罩下,胸膛随着呼吸机的运作机械起伏,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牵动着一气的波纹。原本健壮的身躯被病号服松垮的包裹着,四肢软绵绵地瘫在床面,毫无生气,只有心电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绿色线条,倔强的证明着生命的余温。窗外的晨光洒进来,在他毫无血色的面容上镀了层苍白的光晕,像一幅褪了色的老照片,定格着往昔鲜活的模样。

玻璃门外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刺鼻,王秀梅的脚步在重症监护室门槛前骤然停滞。透过监护仪幽蓝的冷光,她看见病床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曾经宽厚的肩膀如今被病号服裹得空荡荡,纱布缠绕在额头下,丈夫的睫毛再不会像往日那样轻颤的睁开。她踉跄着扶住门框,手紧紧攥住金属把手,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仿佛有无数钢针在搅动心脏。女儿富瑶在怀中不安的扭动,却唤不醒她涣散的目光,泪水汹涌而下,滴落在女儿细软的头发上

李玉杰了几乎是跌撞着扑到病床前,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悬在儿子肿胀的脸颊上方, 却始终不敢触碰。‘’杨阳,我的杨阳。‘’老人浑浊的泪水砸在儿子冰凉的手背上,她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剧烈起伏,仿佛要将五脏六肺都咳出来。颤抖的嘴唇贴着儿子缠着绷带的手腕,泣不成声:‘’妈来了,你醒醒看看妈,咱们回家,妈给你包饺子。‘’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里,她的哭喊显得格外凄厉,白发凌乱的垂在儿子病床上,像一捧凋零的霜雪。

监护仪持续三日的尖锐警报声终于沉寂。当医护人员推着病床转出重症监护室时,金属轮碾过地面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敲出令人心悸的节奏。消毒水的气味依然浓重,却混进了普通病房特有的浑浊气息,正是某种残酷的过度。

李阳的病床被安置在靠窗的位置,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洒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三天的抢救在他身上留下累累痕迹,脖颈处的颈托尚未卸下。手背布满交错的针眼,长期卧床而凹陷的面颊,让颧骨显得格外突兀。呼吸面罩虽已摘除,但鼻饲管依旧蜿蜒着插进鼻腔,连接着床边缓缓滴落营养液的吊瓶。

监护仪的提示音变得舒缓而规律,却无法打破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李玉杰守在床前,干枯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儿子毫无反应的手掌心,仿佛要将体温度进那具冰冷的躯体。王秀梅则坐在阴影里,目光死死盯着丈夫毫无起伏的胸膛,时而伸手试探鼻息,时而凝视心电监护仪上微弱的绿色波纹,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生命的迹象。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为病床上的人镀上一层虚幻的暖光,却无始终无法唤醒那双紧闭的双眼。

三天时光如细沙般从指缝流逝。王秀梅在焦灼与煎熬中数着每分每秒。她守在病床前,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丈夫李阳毫无血色的脸庞,颤抖的双手在他僵硬的身体缓缓游走,试图用按摩唤醒沉睡的生命。然而李阳仍紧闭双眼,仿佛被黑暗的枷锁困在黑暗的深处。对周围的呼唤和关怀毫无回应。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陈青天陪着个身形微驼的老者走进来。老者约莫五十六七岁,银丝般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金丝老花眼镜下是一双布满血丝却不能着睿智的眼睛。 白大褂上别着名牌昭示着他在医学界的崇高地位。老者手持听诊器,动作轻柔却透着专业,仔细的为李阳检查着。量血压时,他眉头微皱,听诊胸肺时,他神色凝重。良久,老者摘下听诊器,目光中满是困惑:‘’怪哉,行医数十载,脑内大量积血,换作常人早已无力回天,可他的生命体征不仅没有减弱,反而隐隐有增强之势。‘’他看向眼眶红肿,面容憔悴的王秀梅,语气缓和到:‘’现在该用的药都用了,或许,家中温馨熟悉的环境比医院更利于他恢复,不妨带他回家试试,说不定能唤醒他沉睡的意识。

王秀梅黯淡的眼神中瞬间燃起希望的火花,站在一旁的李玉洁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涕泪横流:‘’大夫,求您救救我儿子,只要能让他醒过来,让我做什么都行!‘’老者连忙弯腰将他扶起,声音里满是无奈与同情,‘’我和陈青天是过命的交情,为了这孩子,我已经竭尽所能。他能否醒来?只能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了。‘’说罢,老者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收起医疗器械,步履沉重的离开了病房,只留下满室的寂静与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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