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无主惊讶仰头一看,一位身着广袖华服的修士,正静立在自己身后。
盛夏的风跑过庭院,吹起修士的长袍,如有仙气环绕一般。
那男人的身影,此时在她眼中,显得更加伟岸。
——是张康粮。
若不是那副极具辨识度的面孔,黝黑的肌肤,此刻他这番极具仙家气度的装扮,简直叫她没认出来。
饭无主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啊!
积累了近半年的委屈和无助,终于在这一刻蓄满,奔溃了。
原来,被世界追捧的宗门,也不过如此。
至少对她来说。
像是在等待她发泄完情绪一样,张康粮没阻止她大哭。
他蹲到饭无主身侧,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将她乱糟糟的头发,用指尖简单地梳理好。
哇哇的哭声,配着身边噼噼啪啪的打脸声,倒像是一场稍显单调的音乐。
良久,哭声渐消。
张康粮用自己的袖子,抹去饭无主残余的泪痕。
“拜入我门下吧,我赠你——雷打不坏锅。”
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饭无主没听懂张康粮的后半段话,但潜意识里大概明了是怎么回事。
“师父!请受徒儿一锅!”
饭无主朝张康粮重重磕了个响头。
……
张康粮赠与饭无主一口黑漆漆的大锅。
这锅看着重量不轻,但张康粮却没有给她储物的法器。
饭无主将锅背起来,她那小小的身板像极了一只龟。
“师父,您真的是食神吗?”
“假的。”
“师父,品遥宗,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三个,你大师姐下山历练去了。”
“师父,宗门为什么要建在山顶?”
“避雷。”
“师父,整座山只有一座茅屋,也能称为宗门吗?”
“当然能。”
“师父,我入宗第一天需要学习什么?”
“砍柴。”
“师父,您是什么修为?
哪里人士?
今年多大了?
有师娘了吗?
师父的师父是谁?”
“……”
“师父,您怎么不说话了?”
“噤声,熄灯,睡觉。”
“好哒,师父。”
“……师父,好多蚊子,我睡不着。”
“拍扁了之后,如果流的是绿色粘液,那种蚊子不吸血,不用消灭。
只消灭流红色粘液的蚊子。”
“好哒,师父。
但是,蚊子拍扁了,就已经消灭掉了。”
“……”
“师父,您怎么又不说话了?”
“噤声,熄灯,睡觉。”
张康粮以为自己已经够话痨了,没想到饭无主更是成天叽叽喳喳个没完。
以前她只能对着狗狗谈天论地,如今有师父陪伴,即使是干活的时候,她的嘴也闲不住。
张康粮带着饭无主上山砍柴,下地种菜,入水摸鱼……
不仅教她辨五谷,识蔬果,还教她读书写字,可谓视如己出。
饭无主虽然修行资质不出众,但聪明伶俐,学什么都很快。
……
张康粮开山立派之时,定了一条铁律:
他收的弟子,必须在山上修行一段时间后,下山去历练,然后再次回到山门静修。
由于饭无主入宗的时间较短,历练的具体位置也距离山头很近。
饭无主来到师父指定的历练地点——宗门山头下的小镇子。
她的任务,是依靠在山上学到的知识,赚够一定的铜币数量。
这天,饭无主背着大锅,向师父道别,蹦蹦跳跳地下山去了。
虽说是一个小镇,但每逢赶集的日子,就相当热闹。
饭无主拿着师父的推荐信,进入一家饭馆。
本来掌柜的是不敢收她的,毕竟年龄太小,若是被官府知道了,免不了牢狱之灾。
但似乎,镇子里的人对附近山头那位“食神”充满崇拜,便恭恭敬敬地把饭无主留下了。
她还没干几天的活,一个大清早,尚未开张,就听见厨房砰砰锵锵的动静。
主管正对着采办小厮劈头盖脸地骂。
原来是今早买的米,竟被商家掺了大半白沙。
这损失,够抵得上整个饭馆一个月的收入了。
饭无主跟随饭馆的小厮们,冲到商家那去讨要说法。
等他们抵达之时,已经有位老妇人在米摊前闹事了。
“退粮退钱!老身的血汗钱呐!”
商家非但不出面解决问题,甚至还雇佣了两位押镖人,守在铺子门口。
押镖者人高马大的,一副生人勿进的凶恶模样。
即使老妇人叫嚣得再横,也没敢真动起手来。
一大伙围观看戏的人,却无一上前帮她。
这可是整个小镇唯一的米摊!
谁若是得罪了米摊老板,以后怕是连掺沙子的米都买不到了。
饭无主在人群中行走灵活,一会儿就挤到了最前边。
她将被推倒在地的老妇人扶起,随即愤怒地冲着铺子大喊:
“无良商家!滚出来!”
见叫喊无用,饭无主便抓了旁边摊铺的鸡蛋,朝粮米铺子里头砸。
饭馆小厮怎么也拦不住她。
有了“始作俑者”,群众被鼓舞,也纷纷加入饭无主的砸铺子行列。
臭鸡蛋、烂菜叶……各种厨余垃圾,全朝着那黑心商家的铺子甩去。
市场顿时混乱不堪。
铺子老板终于坐不住了,他愤怒至极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养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把人都撵走!”
押镖者拿钱办事,毫不留情地亮出了刀剑。
饭无主那点微末灵力,她压根就不知道如何使用。
此时面对如此凌厉的杀气,怎会不害怕。
但,她还是挡在了群众最前面。
剑尖朝她的脖颈直刺而来——
“师父救我!”
饭无主话音未落,一顶浅黄色的草帽,便被一只大手轻扣在她的头顶。
宽大的帽檐倏地遮住了眼前的光景,她一怔,下意识地仰起小脸,视线穿过那卷曲的帽檐边缘——
啊!是师父!
那张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那身地道的农家装束,亲切之中,又让她的安全感爆棚。
“食神道长来了!”
“这女娃娃,原是张道长新收的弟子啊!”
人群间,传来兴奋的呼喊声。
即使张康粮一身粗麻布衣,却自带不可侵犯的仙家气场。
饭无主不知道师父具体的修为境界,但却是她所见过的,最强大的修士!
张康粮一开口,米粮老板就飞也似的,从二楼奔下来迎接。
“若是问心无愧,阁下怎不把米拿出来,自证清白?”
见米粮老板扭捏着不肯动身,张康粮于原地猛跺一脚!
他脚下的地面霎时裂开成蛛网状,飞溅而起的碎砖停于半空静止——
米铺的粮缸,便在他强悍的灵气下破门而出!
白米里至少掺和了一半的白沙。
罪证之下,米粮老板跪在地上连连向张康粮求饶。
饭无主见师父生气如斯,便猜测他会暴揍这黑商家一顿。
然而,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