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江城迎来了第一个大年夜。
中央指挥塔的宴会厅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外，夜色已经笼罩了这座钢铁雄城。
这里没有奢华的水晶吊灯，只有镶嵌在天花板上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矩阵式照明系统。
空气中没有末世前那种高级香水的味道，只有食物的香气与一种淡淡的金属清新剂混合在一起。
一张张长条形的合金餐桌整齐排列，来自华夏各地的将领们，脱下了常服，换上了相对随意的作训便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他娘的，这叫猪肉？”
陈仁用筷子夹起一块色泽红润，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一股子……豆子味儿！”
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成功吸引了半个宴会厅的注意。
坐在他对面的雷超，那个传统的装甲兵，正埋头猛吃，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
“陈司令，有的吃就不错了。”
“这合成肉，用的是高蛋白植物纤维，加上氨基酸调味剂，模拟出来的口感。”
“至少没毒。”
“我还是怀念我老家那口杀猪菜，大铁锅炖出来的，那才叫香！”
陈仁虽然嘴上抱怨，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一口就塞了半块进嘴里，腮帮子鼓得老高。
“嗯……别说，嚼头还行！”
他含糊不清地评价道。
不远处的一桌，楚天行端着一杯淡绿色的营养液，轻轻摇晃着。
他的女儿楚云舒，就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爸，你不吃点吗？”
“不饿。”
楚天行看着那些因为一块合成肉而争得面红耳赤的老伙计们，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有点不真实。”
“前段时间，我们还在为能不能活下去而发愁。”
“现在，我们却坐在这里，吃着管够的‘肉’，过新年。”
他仰头，将杯中的营养液一饮而尽。
“这日子，好得……让人心里发慌。”
楚云舒没有说话，她只是将一块切好的合成肉排，默默地放进了父亲的餐盘里。
宴会厅的最上首，是最大的圆桌。
陆苍穹坐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他的妻子温婉，正细心地为他剥着一颗营养压缩果的外壳。
“尝尝这个，江城农业区新培育出来的品种，很甜。”
温婉将剥好的果肉递到丈夫嘴边。
陆苍穹张开嘴，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吃了下去，可他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上。
那里，陆沉渊正和聂云、李闯他们坐在一起。
苏明月就坐在陆沉渊的身边，为他倒上清茶。
“还在看儿子？”
温婉轻声说道。
“他瘦了。”
陆苍穹吐出三个字。
“也长大了。”
温婉的脸上，是身为母亲的温柔与骄傲。
“以前，都是我们护着他。”
“现在，是他护着我们，护着这座城，护着这整个华夏。”
她看向自己的丈夫。
“苍穹，你该为他骄傲。”
陆苍穹没有回应，他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滚烫。
就在这时，陈仁那个大嗓门又响了起来。
他端着满满一大杯啤酒似的麦芽发酵饮料，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陆沉渊这一桌。
“总司令！”
他一嗓子，让聂云和李闯他们立刻站了起来。
“陈司令。”
陆沉渊也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坐，今天是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
“那不行！”
陈仁把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泡沫四溅。
“规矩不能乱！”
“我！陈仁！代表苍狼集团军！敬总司令一杯！”
他仰起脖子，将一整杯饮料灌了下去，一滴没洒。
“好！”
李闯这个好战分子，立刻跟着起哄，也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我代表第二装甲师也敬总司令！”
一时间，宴会厅的气氛被彻底点燃。
一个个新旧将领，都端着杯子围了过来，气氛热烈得像是一场庆功宴。
温婉看着被众人簇拥的儿子，又看了看身边那个虽然板着脸，但嘴角却压不住上扬弧度的丈夫，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走到苏明月的身边，拉起她的手。
“明月，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苏明月的脸颊，微微泛红。
“伯母，这都是我该做的。”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
温婉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陆沉渊的方向。
苏明月脸蛋一红，缓缓垂下了头。
“都安静一下。”
陆沉渊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闹。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站到了圆桌的主位。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
“今天，是新年的除夕。”
“没有任务，没有命令。”
“我只说三句话。”
他环视众人。
“第一，敬牺牲的同袍，是他们用血肉，为我们换来了今天。”
他将杯中的茶水，洒在身前的地面上。
在场的所有将领，无论新旧，全都神情肃穆，学着他的样子，将杯中酒水洒地。
“第二，敬在座的各位，敬每一个坚守岗位的战士。”
“是我们的坚持，守住了华夏最后的希望。”
他重新倒满一杯茶。
“最后，敬我们的家人，敬这座城里每一个努力活着的人。”
“我们守护的，不是冰冷的钢铁，而是一个个温暖的家。”
“新年快乐。”
他举起茶杯。
“新年快乐！”
所有人齐声回应，声震屋瓦。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咻——砰！”
一朵巨大的金色烟花，在指挥塔外的夜空中，轰然炸开。
璀璨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宴会厅。
也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无数绚烂的烟火，争先恐后地升上天空，将江城的夜色，点缀得如同白昼。
将军们纷纷走到窗边，看着这末世以来，从未见过的盛景。
“他娘的……”
陈仁看着窗外的烟火，眼眶竟然有些发红。
“真好看。”
……
江城，第三生活区，街道上。
寒风吹过街角，带着几分冬夜的凉意。
一队四人巡逻兵，穿着厚重的“裁决者”三代外骨骼，正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巡逻任务。
他们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固定的节拍上。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栋居民楼的单元门打开了。
一个中年男人，端着一个大大的食盒，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快步走了过来。
“几位同志，辛苦了！”
男人脸上带着淳朴的笑。
带队的班长立刻停下脚步，做出一个警戒的手势。
“我们正在执勤，请保持距离。”
他的声音，通过外骨骼的扬声器传出，带着金属的质感。
“哎，别紧张，兵哥。”
男人将食盒举了起来。
“大过年的，还在外面站岗，家里包了点饺子，给你们送点热乎的。”
他打开食盒，一股白色的热气混着猪肉大葱的香气，瞬间飘散开来。
是真正的猪肉。
如今在江城，只有贡献点极高的家庭，才能兑换到这种珍贵的，在无菌环境下饲养的肉食。
几个年轻的士兵，闻着这久违的香气，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谢谢您的好意。”
班长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却柔和了许多。
“纪律规定，我们不能接受民众的馈赠。”
“爸，叔叔们为什么不吃呀？”
男人身边的小男孩，仰着脸，好奇地问道。
“因为叔叔们要保护我们大家，不能分心。”
男人摸了摸儿子的头。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那个高大的钢铁身影，大声说道。
“叔叔！我长大了也要当兵！”
“也要穿上这么帅的盔甲，保护爸爸妈妈！”
童稚的声音，清脆，响亮。
班长那藏在面罩下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那个还没有自己膝盖高的小男孩，看着他那双清澈的，充满了崇拜的眼睛。
沉默了片刻，班长上前一步，有些笨拙地脱下金属手套，从食盒里，小心翼翼地捏起一个饺子。
他启动了面罩的进食窗口，轻轻咬了一口。
温热的肉馅，鲜美的汤汁，在口腔中爆开。
是家的味道。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一朵绚烂的烟花，恰好在他头顶炸开，将他那冰冷的钢铁面罩，映照得五光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