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又催了,说马上就到!”老张连忙回答。
邰伟民也挤了进来,看到地上女子的面容时,他心中猛地一沉。这张脸年轻得过分,带着未脱的学生气,此刻却因昏迷而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
他立刻脱下自己的中山装外套,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婴儿从女子冰冷的臂弯中抱出来,用还带着体温的外套紧紧裹住。
啼哭的小生命似乎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保护,哭声奇迹般地减弱了一些,变成了委屈的抽噎。
“孩子没事,就是吓着了。”邰伟民低声说,笨拙而轻柔地拍抚着襁褓,目光复杂地落在昏迷的女子脸上。她是谁?为何抱着婴儿出现在这风暴中心的卫生局门口?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他的心脏。
这时,一个专案组的年轻组员眼尖,发现女子身下压着一个半旧的人造革手袋,袋口敞开。他小心地抽出手袋,里面东西不多:
一个瘪瘪的钱包,几片散落的卫生纸,还有一本薄薄的、封面印着红十字的白色病历本。病历本在刚才的跌倒中滑落出来,摊开在地上。
年轻组员下意识地弯腰想把它捡起来合好。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病历本的瞬间,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稍硬的纸张,从病历本的夹页中滑落出来,轻飘飘地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离得最近的邰伟民和郑旭东几乎同时将目光投了过去。
年轻组员捡起那张纸,下意识地展开。那是一张格式正规的《出生医学证明》。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些关键信息栏——母亲姓名:赵薇。婴儿姓名:赵小海。性别:男。出生日期:1990年11月5日。出生地点:临海市妇幼保健院。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父亲姓名”那一栏。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了。年轻组员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化为一片难以置信的空白。他拿着那张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郑旭东察觉到了下属的异常,沉声问:“怎么了?”
年轻组员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他抬起头,看向郑旭东和同样投来询问目光的邰伟民,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郑组……邰局……这孩子的父亲……”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三个个字从齿缝中挤出来,“是……余中海。”
“余中海”三个字,如同三颗烧红的子弹,带着灼人的热量和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击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空气彻底凝固了。四周嘈杂的议论声、远处隐约的救护车鸣笛声,仿佛都在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地上女子微弱的呼吸声,襁褓中婴儿偶尔的抽噎,以及那张薄薄的出生证明在年轻组员手中发出的、几不可闻的窸窣声。
昏黄的路灯灯光惨淡地笼罩着这张纸,白纸黑字,清晰得刺眼——“父亲姓名:余中海”。
郑旭东猛地一步上前,劈手夺过那张出生证明。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三个字上,仿佛要将纸张烧穿。
那张平日里如同石刻般冷硬的面孔,此刻肌肉微微抽动,下颌线条绷紧如铁,眼中翻涌着风暴般的震惊和一种被极端挑衅后的冰冷怒意。
他捏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邰伟民抱着婴儿的手臂猛地一僵,怀中的襁褓似乎瞬间变得沉重无比,又像是一块滚烫的烙铁。
他低头看着臂弯里那张皱巴巴、哭得通红的小脸,再看向地上昏迷不醒、苍白脆弱的年轻女子赵薇,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深沉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通报里那轻描淡写却又足以引爆全城的“跟一名医学院毕业的漂亮女大学生育有一个私生子”……
竟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以最残酷最直白的方式,摔碎在了卫生局的大门口!这哪里是私生子?这分明是一颗被绝望母亲亲手点燃、投向深渊的炸弹!
“保护好她!保护好孩子!”郑旭东猛地抬头,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斩断了死寂。
他的目光如激光,扫过门卫和后勤人员,“在她醒来之前,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救护车到了立刻送市一院,安排专人看护!这张证明,”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眼神凌厉,“暂时封存,列为关键物证!”
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终于撕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红蓝闪烁的灯光在众人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斑,如同这场巨大风暴中摇曳不定的信号。
医护人员动作麻利地将昏迷的林薇抬上担架。邰伟民小心翼翼地将裹着他外套的婴儿交给护士。
救护车门“砰”地关上,载着这个突然闯入风暴中心的年轻母亲和那个身份特殊的婴儿,闪烁着刺目的光芒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人群并未立刻散去。窃窃私语如同水下的暗流,在重新聚拢的围观者中迅速滋生、蔓延。
“天呐……真的是余局长的……?”
“那女的是谁?看着像个学生……”
“造孽啊……抱着孩子找上门,这是走投无路了吧?”
“啧啧,通报上说的‘女大学生’……原来是真的!这下可好,人证物证都齐活了……”
各种猜测、惊叹、鄙夷、同情交织在一起,嗡嗡作响。每一道投向卫生局大楼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而意味深长。
郑旭东和邰伟民脸色铁青,,郑旭东对身边一个组员低声快速交代了几句,随即转向邰伟民,语气不容置疑:“邰局,回办公室。现在,立刻,马上!我要看到所有的财务原始凭证,特别是近三年的医疗器械采购账目!一张纸都不能少!”
赵薇母子的出现,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更黑暗的一层。这不再仅仅是经济问题,更涉及权力对个体的无情倾轧,权色交易等等。
郑旭东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突破口,很可能就在那些冰冷的数字和票据背后。
邰伟民心头猛地一紧,一股比刚才更强烈的寒意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