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冬雨?”张阿姨眉心微蹙,嘴唇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浑浊的眼神投向天花板角落的蛛网,似乎在记忆的尘埃里费力翻检。病房里一片寂静,邻床的病人也屏息望着她。
半晌,她轻轻摇头,叹息像一片羽毛落下:“没印象……我们科里当年,倒是真有过两位姓高的女医生。”
这答案像一枚石子投入徐明心湖,漾开一圈圈紧张的涟漪——果然,又回到那两位高姓医生身上!这个跟刚刚人事科小马说的情况反倒吻合。
“是高春晖和高尚,对吗?”徐明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对!就是她俩!”张阿姨的眼睛亮了一下,仿佛记忆的闸门被这熟悉的名字猛然撞开,“当时我们胸外科二高非常有名的哦!都在胸外干了一辈子,都是好大夫啊!”她的语气笃定而怀念,显然对这两位同事印象深刻。
徐明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半边脸上,照得他眯起了眼:“张阿姨,您知道她们二位,谁是从外地调来的吗?比如……枝江市第一人民医院?”
“枝江?”张阿姨这次没有犹豫,手指在床沿轻轻一点,“那就是高春晖!没错,她是枝江那边过来的。高尚是我们医学院毕业毕业,就一直就在这儿。”
她顿了顿,看着徐明眼中陡然燃起的希望之火,有些了然地问,“你找的高冬雨……是不是觉得可能是她改了名字?”
“是,有这个想法。”徐明的心跳得又快了几分,仿佛答案就在咫尺,“而且,听说高冬雨医生……家庭情况特殊些,离异后独自带着一个女儿生活。”
“一个女儿?”张阿姨的眉头再次皱紧,像是听到了完全陌生的信息,她缓缓摇头,语气变得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徐明绷紧的心弦上,“不对。高春晖……她是有两个女儿,双胞胎啊!”她伸出两根手指,强调着这无法忽略的差异:
“小女儿,叫高小菲,现在就在我们医院急诊室工作,我昨天还见过她。另一个……”老太太的眼神投向窗外,似乎在努力捕捉那遥远的记忆,“另一个,好像……是就在你们枝江那边,也是做医务人员,可能,不能确定。我也不知道哪个大女儿后来叫什么名字”
“双胞胎?高小菲”徐明重复着,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这三个字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瞬间扑灭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名为“高春晖”的希望火焰。
阳光暖烘烘地照在身上,他却感到脊背一阵发凉。枝江的经历吻合,单亲母亲的境遇也吻合……可这双胞胎女儿,像一道骤然出现的、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高春晖”与“高冬雨”之间,将看似严丝合缝的拼图硬生生撕裂开来。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病房里窗户玻璃继续让窗外秋叶轻轻的抚摸摩挲着。
张阿姨还在回忆着双胞胎姐妹的零星片段,邻床病人的咳嗽声,准备换药的护士推着小车经过门口轮子发出的辘辘声……这些声响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巨大的失落感攥紧了他的心脏,线索似乎又一次在即将明朗时,狡猾地滑入了更深的迷雾。
“这样啊……”徐明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谢谢您,张阿姨,您好好休息。”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向病床上的老人点头致意。
护士长送他出来,轻轻带上了病房的门。走廊里雪白的灯光亮得刺眼,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更浓了。徐明站在安静的走廊上,刚才病房里温暖的阳光与此刻清冷的光线形成鲜明对比。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病房门,门牌号“07号”铭牌在灯光下泛着冷静的金属光泽。高春晖的名字再次浮现,却已蒙上重重疑云。双胞胎女儿……那个在本院工作的女儿!——高小菲。这念头像黑暗中突然擦亮的一星火苗,微弱却顽强地跳动起来。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长长的、空旷的走廊,投向远处护士站的方向。脚步不再迟疑,他迈开步子,朝着那可能有新线索的地方走去,皮鞋踏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执着的回响。
徐明的心跳骤然加速。\"急诊科徐医生?高小菲\"
徐明想:既然来了,只要有一丝可能就要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说不准就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急诊科永远是人满为患。徐明穿过拥挤的候诊区,向分诊台询问徐暖医生。护士指了指最里面的诊室说:\"巧啊,高主任,今天应该是白班。正好在。\"
\"高主任在3号诊室,不过前面还有五个病人等着。\"
徐明道谢后,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等待。他的目光不断瞟向3号诊室的门,每当它打开,就试图看清里面的医生。两个小时后,分诊台终于安排了高主任3号诊室停诊休息。
推开门,徐明看到一个中年女医生正低头写着什么。她抬起头,徐明的呼吸瞬间停滞——那双眼睛,目光锐利,表情凛然有气势。不怒自威的感觉。
\"您好,哪里不舒服?已经停诊了啊!\"女医生指着门口门上挂着的长长的一个塑料牌子说道,声音清脆悦耳。掷地有声。
徐明注意到她的胸牌:高小菲,主治医师。他轻轻的虚掩一下门,然后直接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高医生你好,我是省第一人民医院的徐明。\"
高小菲的表情瞬间凝固。她放下笔,身体微微后仰,像是在防备什么。\"噢,同行有什么事吗?\"眼睛发亮,充满惊恐。
\"我在找一位叫高冬雨的医生,她的一位友人委托我寻找她。听说可能是你的母亲?\"徐明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诊室里顿时安静得可怕,最后两个字落下,诊室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墙壁上挂钟秒针的“嗒、嗒”声,一下下,冰冷地敲打着凝固的空气,如同倒计时的鼓点。
高小菲的视线死死钉在徐明脸上,仿佛要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去审判。徐明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颊边的肌肉因紧咬牙关而微微抽搐,那细微的颤动却蕴含着巨大的风暴。
突然,沉默被彻底撕裂!
“啪——!”高小菲的手掌狠狠拍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如同平地惊雷。桌面上散落的纸张猛地一跳,那支沉重的钢笔甚至弹离桌面,又重重跌落。
她整个人如被强力弹簧弹出,倏地站起,身下的椅子因这突兀的暴力动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猛地向后滑退。她身体前倾,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一根手指带着千钧之力,笔直地戳向徐明的方向,指尖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是谁?!”这三个字从她齿缝间迸出,不再是清越的珠玉之声,而是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怒意与惊疑。
徐明猝不及防,心脏像是被这声暴喝猛地攥紧,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坚硬的门板上——那虚掩的门彻底合拢,发出沉闷的轻响。
他怔在那里,仿佛被无形的手术刀瞬间定身,只感到一股凛冽的寒气自脚底直冲头顶。眼前的女医生,白大褂衣襟挺直如钢铁壁垒,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柄凛然出鞘的寒刃,锋芒毕露,带着斩断一切虚妄与试探的决绝。
那拍案而起的巨响,仍在四壁间嗡嗡回荡,固执地不肯散去。
又是一阵子沉默,恐怖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