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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光线温柔,窗边风铃轻晃,发出清脆的响。

萧钰缓缓睁开眼,鼻端是熟悉的檀香味。她一时间有些恍惚:自己不是在阵中?不是在……

猛地想坐起身,却被腰间突兀的一物,轻硌住。

掀开被褥,入眼一只漆黑温润的墨玉镯子,静静别在她的腰带里。

她怔住了。

这是白衍初随身携带的镯子,她记得清清楚楚。这玉镯他从未摘下来过,向来宝贝,寸步不离。

怎么会在她这里?!

她伸出手,小心握住那玉镯。玉面冰凉,却像能吸出掌心的温度。

脑中有一些模糊的片段闪回——混乱、哀鸣、血雾,还有一个身影站在阵前,衣袍猎猎,像是她熟悉的白衍初,又像……另一个人。

她下意识在识海中询问九尾:“姐姐,怎么回事?”

意识海中,沉寂了许久的九尾缓缓睁眼,哀怨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啊……从你开始哭,我就被什么东西给隔绝了。一点灵识都传不过去。哎!我早说了,不要哭嘛……我也是要面子的。”

萧钰:“……”

你要脸,跟我死活有关系?

她抚着额角,试图理清思绪:“不行……得找个人问问。”

她张口刚要唤,门外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阿姊——你醒啦!”

乌托帕几乎是冲着闯进来的,脸上写满担忧和喜悦,像是等了许久终于守到了春天。

“可吓死我啦!你都昏了三天了!”

“三天?”萧钰皱眉,“……我这是怎么了?”

乌托帕赶紧把她扶起,又把靠枕垫到她身后,像个小老妈子一样手脚麻利。

“你中了幻术,在阵眼中心一顿哭,我们都吓傻了。还好——”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是他回来了。”

“谁?”

乌托帕看她一眼,咬着牙说:“白衍初……不对,现在是谷青洲。你别说,他们还真有那么五六分相像。”

萧钰心口一紧:“你说什么?”

“他回来了,但又不像是‘他’回来了……”乌托帕说着,越说越迷糊,只能抓住重点:“反正你记得的那个‘白衍初’,现在可能……是另一个人。说话不一样,做事不一样,就连眼神都让人发冷。”

“他还会巫术——”乌托帕说,“还能召唤出鬼王。你问她!”

说着,伸手一指站在门口的花舞,“她还配合他弹了曲子呢!”

花舞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萧钰。

是一个小小的纸人。做得极为精巧,衣纹笔画一丝不苟,那眉眼神情……居然与白衍初十分神似。

“他留下这个。”花舞轻声道,“说你醒了,自己会懂。”

萧钰低头打量着那纸人,心脏莫名揪紧。

她忍不住问:“……他人呢?现在在哪儿?应该不在咱们院子里吧?”

“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雪堂。”

封崎替花舞答了。

他倚在门框上,神色不善:“除了开口说话,冷得像刀子,倒没再动手。可你不在场时,他动静可大了,像是……像是神降临一样。”

萧钰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将纸人放在掌心轻轻捏紧。

“原来不是梦啊。”她喃喃自语,嘴角勾出一抹复杂至极的表情。

不是梦,就说明她真的,亲眼目睹了一场“换魂”命运的跃迁。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气息比以往清明得多,经脉不再困于金丹顶峰,艰涩停滞。真元翻涌如潮,竟已自金丹后期一跃入了元婴境。

她从未被动突破过。这份修为,几乎是被人“推”上去的。

曾经,她送了他混了破限丹药酒;如今倒好,他还了她一个来回。

她望向窗外:“谷青阳什么反应?”

乌托帕“哼”了一声,翻个白眼:

“你都不知道,谷青阳见他的第一眼,可真是乐开花了,就直接叫了声哥。简直小人得志。不管是衍初哥、还是他亲哥,左右都是他们雪堂的天下了。你昏迷的这几日,他简直都乐疯了。”

萧钰听完,总算笑了:“行。我去会会他……”

站起身,拍了拍衣襟,将玉镯戴在自己的腕子上。

门吱呀一声推开,出门之际,脚步微顿,回头补了一句:“都别跟着。”

众人愣了一下,齐齐应下。

花舞望着她背影低语:“晓,好像很难过……”

封崎抿起唇,蹙紧了眉心:“唔。比知道自己被定亲了,还要难过。”

然而一推门,却见院外的走廊尽头,陆叁正靠着廊柱坐着,听见动静,他抬头,眼神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他身上缠满了大大小小的绷带,护肩、前胸、手肘处都有斑驳血迹渗出,看着触目惊心。

萧钰怔了一下,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他才从训练营出来的那一日,也是这样伫在她的院子门口。

少年狼狈模样撞了她心口某处柔软。她没出声,迈步往外走。

他起身,默不作声地跟上。

她走得不慢,他也不远不近地随着,像个影子。

直到行至雪堂楼宇前,萧钰忽地一转身,站在台阶前看着他,神情里带着点儿无奈:

“你没事做吗?干嘛一直跟着我?”

余光落在他的护肘上,人已经是升了罗刹。

只不过仍然是那副样子,撩着眼皮定定地瞧着她。半晌才答话:“他让我守着你,不能受伤。”

“谁?”萧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白……白衍初。”

萧钰:“……”

陆叁见她没明白,于是补了一句:“你当时被幻术困住了,我们都唤不回你。他说,也许我们既不是你的心结,也不是你的软肋。”

那话说得淡,像是道破事实;又宛若一把钝刀,横剖在胸口。

酸涩涌了上来,萧钰眼圈倏然一红,眼前一时模糊不清。

谁说不是!

就他全对么?!

她低下头去,看不见她神情的陆叁忽然道:“不过他说得不对。”

“嗯?”

“你会中幻术,会哭,就是你有软肋;”陆叁顿了顿,“我们不知道是谁,但你自己知道。”

萧钰凝视着他,一时间神情复杂。

她抬手,轻轻弹了他额头一下,力道不重,却带着点儿责备又宠溺的意味。

那一弹落下时,她眼神里笑意轻盈,水光却悄悄漾开。

“笨蛋。”她轻声道,“既然是软肋了,哪能让别人轻易知道。万一被人拿捏了去,岂不是输定了。”

陆叁揉着额头,闷闷地“哦”了一声。

一瞬间,仿佛曾经那位亦师亦友的“太阳”,又回到他身边了。

手盖住睫羽,他竟有些贪恋这份小小的温暖。

萧钰却不知他内心的波动,抬手朝他肩膀挥了挥:

“行了,别杵着了。你伤没好利索呢,回去歇着去吧。”

陆叁站着没动,嘴唇动了动,像是还有话要说。但见她语气坚定,只得慢吞吞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斜睨他一眼,挑眉:“怎么,还要我请你?”

陆叁一怔,随即认命似的抱臂:“记得你答应我的,不许再出事。”

“嗯。”萧钰点头,神色温和了几分,“人在楼里,我不会有事的。”

看他终于转身走远,身影一步三回头,直到转过回廊拐角才消失不见,萧钰才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

雪堂人影灼灼,十分忙碌。楼宇青砖白瓦间,却透着股初春未曾褪尽的寒意。风穿过廊下,卷着檐角的微尘,带来不甚和煦的冷意。

萧钰一路上脚步未停。近处者,朝她行礼,远处者,低声避让。

就连在楼下回廊里,与属下探讨政务的谷青阳,瞧见她的目光,都不由得多了几分玩味。有种“欲语还休,自求多福”的悻然。

她一步未曾停留,径直上了阁楼的顶层。

那扇檀木镂花的门虚掩着,茶香自缝隙里隐隐飘来,带着熟悉的焙火气息。

萧钰抬手,手指在门侧冰凉的铜饰上轻轻一顿,而后不作多言地推门而入。

屋中光影斑驳,映着窗前一袭月白长衣的身影。

他正坐在临窗的茶几旁,神色悠然,执盏轻啜,似早已等候她许久。阳光从他身后洒落下来,将他一身裁剪利落的衣袍染出层次分明的光泽,恍若画中人。

尤其是那俯瞰整个楼宇的统领者气势,哪里还能找寻到白衍初眉眼间,一星半点的玩世不恭。

萧钰看着他,心跳微顿,缓步走过去,在他正对的位置坐下。

无言片刻,气息凝滞。

她目光凝视着他,像是要从这副她无比熟悉的面孔里,硬生生辨出一个她不再认识的人。

良久,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哑:

“我该叫你什么?白衍初……谷青洲……还是别的?”

对面的人放下茶盏,嘴角微微一弯。不带一丝挑衅,却也无半分回避。

“叫我什么,”他语调不疾不徐,“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晓晓。”

仍旧是她熟悉的面孔,却不再是那玩世不恭的调皮模样。那种冷静的、温柔又克制的笑,独属于她认识的谷青洲。

那一声“晓晓”,像是细针扎进心底的旧伤。带着久别重逢的温柔,又裹着不可名状的疏离和深意。

萧钰眼神一颤,呼吸微滞。

下一瞬,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滑落。

她迅速别开脸,像是怨自己不该这么轻易崩塌。

而谷青洲却极自然地为她倒了一杯热茶,轻推至她面前。

茶香氤氲,像一场温柔而又危险的试探。

她没有伸手去接,反倒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你不是……”

“我不是哪个他?”他语气温柔,像是探究,又像是故意装傻,“白衍初?还是你心里那个——永远都不会撒谎、不会隐瞒、不会在你最信任的时候,转身离开的他?”

萧钰唇角微颤,怒意与悲意并肩涌上,却终究没说出口。

正此时,异变陡生。

她身体里的九尾猛地冲了出来,赤焰翻滚,披毛带焰,瞬间腾在空中,咧嘴一笑:“次奥!老骨头,好久不见呐——”

几乎同时,对面的茶案旁虚空一震,一道幽影凭空凝形,幽气缠绕,赫然是鬼王之魂,冷冷开口:“死狐狸,你都弱到这种境地了,还需要我来救你?”

“哼!”九尾尾巴一甩,不服气道:“你多了不起?要不是这巫族小子搭了你一程,你怕是还困在荒地吃沙子呢!”

鬼王顿时翻脸:“那你呢?跟佛修合作,把我族的路断了!自己倒好,也搭了进去,现在还寄生在人类身体里装神弄鬼!”

“你才寄生!”九尾顿时跳脚,“你才装神弄鬼!你还不是要靠晓晓才……”

“够了。”萧钰低声打断。

声音不高,却如一盆凉水将争吵扑灭。

两个上古残魂面面相觑,哼了一声,各自收了法相,隐于虚无。

谷青洲眉梢微挑,斟酌片刻才道:“看来,他们……是老相识。”

“嗯。”她语气平静,波澜不兴,仿佛刚才那热泪与激辩都不曾发生。

她盯着茶盏里的倒影,微光摇曳,她却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

仿佛世界热闹,她却是被架在热闹之外的人。

即便她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懵懂无助的异世人,身边也有了共患难的同伴,可在失去了“白衍初”的那一刻起,她才真正意识到……

没有人再听得懂她那些来自现代世界的比喻与笑话;也不会有人,再像他那样,在她不经意流露的恐惧时,一语点破,然后留她一盏灯火、一个后背。

谷青洲读懂了她眉宇间的失落,声音轻得像一缕春风穿过故纸堆:

“晓晓,不愿见到我么?”

语气不轻不重,却像是一根细针,挑破了她藏在胸腔深处的情绪结痂。

萧钰胸口似被锤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连“见到你”这句话都不知该如何定义——他是白衍初?谷青洲?还是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存在?

回答“是”是错,“不是”也是错。

于是她干脆,选择逃避这个问句。

萧钰缓缓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些:“白衍初……他的人魂,还在吗?”

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自己会主动问出这种问题——像在质问天命,像在讨一个无解的结果。

人魂、命魂、神魂,三魂不一定能够同时存在。

就比如说,她的人魂替代了萧钰原主的命魂。为此,她时常觉得即便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却也忍不住内心有愧,去做一些弥补命魂希望做的事情。

谷青洲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急着回应,而是反问:

“苏晓晓,那你来告诉我:萧钰……还在你体内吗?”

这话问得太狠,像一柄冰冷匕首,贴着她灵魂边缘划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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