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李肃连忙躬身应答。
“回禀将军,听闻是负责此次粮草押运的。一位是御史台的张大人,另一位,便是户部侍郎钟鼎。”
“钟鼎?”崔凛眉头微微一挑。
李肃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兴奋。
“正是!将军,您是没听见,现在整个关内,都在传这位钟大人的神异!马蹄三宝是他献的,据说北狄丞相古兰,也是他献计生擒的!赵将军对此人推崇备至,称其为‘奇人’!”
崔凛鼻腔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眼神锐利。
“奇人?不过一黄口小儿,侥幸立下些许微功,得了几句夸赞,便真以为自己能一步登天了?”他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审视,“战场之上,靠的是真刀真枪,靠的是铁血军纪,岂是这些投机取巧之辈能撼动的?”
他霍然起身,铁甲叶片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走,去看看。本将倒要瞧瞧,这位‘奇人’,究竟有何三头六臂!”
片刻之后,崔凛与李肃已来到安置伤兵的空场边缘。
甫一靠近,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喧闹与之前死寂截然不同,似乎弥漫着一股异样的亢奋。
崔凛眉头皱得更紧,正要迈步,却听见一个年轻却异常坚定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诸位兄台,我知道断手断脚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但我钟鼎在此斗胆说一句,或许……我有法子,让这些失了手脚的弟兄们,重新‘站’起来!”
此言一出,连赵毅都愣了一下。
崔凛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冷笑。
“少年人年轻气盛不是坏事,可若是信口雌黄,那便是在自误前程了!让断肢之人重新站起?哼,莫非你是神仙不成?!”
话音未落,他已拨开人群,带着一股迫人的威势,走到了钟懿面前。
钟懿闻声转过头,便看到一位身形魁梧、面容冷峻的中年将领,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那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屑与质疑。
他心中一凛,暗自思忖,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么一号人物?看其服色与气度,分明是高级将领。
赵毅见状,爽朗一笑,上前一步,分别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哈哈,来得正好!来来来,钟贤弟,我给你介绍,这位便是威名赫赫的青州都指挥使,崔凛崔将军!崔将军,这位便是我跟你提过的钟鼎,钟贤弟!”
赵毅话音刚落,钟懿便觉一道锐利如实质的目光钉在了自己身上。
姓崔?
钟懿心中飞快地转了几个念头。
崔文正崔尚书待他算是不薄,可那位权倾朝野的崔巍崔相,却是个喜怒无常、深不可测的主儿。
眼前这位崔将军,与他们崔家不知是何关系?对自己,又会是个什么态度?
思及此,钟懿微微拱手,不卑不亢:“见过崔将军。”
崔凛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在钟懿身上刮过,如同审视一件货物,半晌,才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他大手一挥,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免了!钟鼎,你押送粮草,献上马蹄三宝,确是大功。但这,并非你在军营之中大放厥词、蛊惑军心的资本!”
赵毅一看这架势,心头一跳,连忙打圆场。
“崔将军息怒!钟贤弟也是一片好心,见不得弟兄们受苦,这才……”
钟懿眉头紧锁,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他方才眼见这些老兵或断臂或失腿,纵然侥幸存活,回到家乡,没了营生手段,岂不成了家人的拖累?
这才想着前世那些精巧的假肢,能否在此世重现,哪怕粗陋一些,至少能让他们重新挺起胸膛,活得像个人样。
不曾想,这崔将军竟是如此不问青红皂白,一开口便是劈头盖脸的否定!
崔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如寒铁。
“好心?战场之上,何来好心!若我等见北狄蛮子食不果腹,便好心赠予粮草,他们的大军是不是就会叩谢皇恩,不再南下叩关了?”
赵毅的脸膛瞬间涨得通红,脖颈青筋暴起,虎目圆睁。
“崔将军此言差矣!钟贤弟献策擒杀古兰,乃国之功臣!他此举亦是对我大渊将士的一片赤诚之心,岂能与资敌混为一谈!”
他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辈,此刻急怒攻心,声音更是洪亮。
崔凛面不改色,语气依旧森寒。
“本将只是实话实说,赵将军莫要觉得刺耳。军中自有军法,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指手画脚的。”他瞥了钟懿一眼,那眼神中的轻蔑毫不掩饰。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生再也按捺不住,踏前一步,瘦削的脸庞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
“崔将军!钟贤弟献策有功,乃不争的事实!他方才所言,亦是为伤兵着想,并非信口开河!你这般武断指责,倒像是钟贤弟要加害他们一般!不知崔将军是何居心?”
张生先前因自己倡议削减军费而羞愧,此刻见钟懿一番好意反遭无端指责,那股子文人的犟劲儿也上来了。
崔凛的目光骤然转向张生,如两道冰锥刺去。
“张大人,你身为朝廷委派的监粮御史,不思恪尽职守,反与这黄口小儿沆瀣一气,煽动军心!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此事,本将会一字不落地奏明圣上,看你如何分说!”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便是赵毅也变了脸色。
张生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崔凛,嘴唇哆嗦,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他张生,堂堂监察御史,在朝堂上也是以铁面无私、口舌犀利着称,弹劾起人来从不嘴软。
除了那个言辞古怪却总能说到点子上的钟鼎让他偶感憋屈外,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今日竟被一个粗鄙武夫,三言两语堵得哑口无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只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眼前都有些发黑。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钟懿平静的声音响起。
他目光冷峻,直视崔凛那双带着审视与威压的眼睛:“崔将军,小子有一事不明。”
崔凛眉峰一动,冷眼瞧他。
钟懿声音沉稳,字字清晰。
“您既未亲眼得见小子所思所想,亦未听小子细说其中关节,为何便如此笃定,我一定会失败?还是说,在将军眼中,这些为国征战、九死一生的弟兄们,便只配躺在这里等死,不配拥有重新站起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