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懿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铁门之外,赵毅那雷厉风行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
刑部大牢深处,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余下油灯爆裂的轻微“噼啪”声,和仆固自己粗重的呼吸。
他被缚在十字木架上,每一寸肌肉都因长时间的紧绷而酸痛欲裂。
然而,此刻他心中的惊涛骇浪,远胜于肉体的苦楚。
“仆固……”
钟懿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自他潜入大渊,化名王三,凭借一手“送子神方”在青州立足。
多年来顺风顺水,从未有人怀疑过他的真实身份。
更别说自从成了神医之后,再也没有人会喊他的名字。
这钟懿,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听闻过此人的名号,户部新贵,圣眷正浓,屡破奇案。
可这与他北狄的身份有何干系?自己的行事素来隐秘,那本密文小簿更是藏匿得神鬼不觉,他是如何找到的?
又是如何知晓自己是“仆固”这个只在王帐核心才流传的姓氏?
“另外的北狄人……已经招了?”
仆固的眼神阴鸷如冰。他
脑中飞速盘算,那本簿子上的人,大多是潜伏多年的棋子,有些甚至连他都只是单线联络。难道,真有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被一网打尽了?
不,不可能!若真如此,此人何必还来与自己废话!
他越想越觉得,这钟懿十有八九是在诈他!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推开。
昏暗的光线下,钟懿那张年轻却过分冷静的脸庞,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赵毅则像一尊铁塔般立于其后,目光如刀,似要将他凌迟。
“仆固先生,考虑得如何了?”钟懿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你那位‘同伴’,已经将该吐露的,都吐露干净了。”
仆固闻言,嘴角牵起一丝扭曲的弧度,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哦?既然如此,钟侍郎又何必再来多此一问?直接将我与那叛徒一同问斩便是。”
他心中冷笑,这小子果然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回来,定是心中没底!
钟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仆固先生误会了。你,还有一个活命的机会。”
“活命的机会?”仆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声音中透出几分傲慢,“莫不是要我将那叛徒所言,再复述一遍,以验证其真伪?若真是如此,我倒可以勉为其难。”
他死死盯住钟懿的眼睛,捕捉着他神情最细微的变化。
只要这年轻人一点头,他便能笃定,之前的一切,全是虚张声势!
届时,主动权将重新回到自己手中!
然而,钟懿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
这一个字,让仆固心中猛地一沉。
只听钟懿不紧不慢地继续。
“北狄大军连破三城,兵锋所指,势如破竹。然而,奇怪的是,大军入城之后,虽大肆抢掠粮草,却并未对城中百姓痛下杀手,只是将他们驱赶出城。这般反常的举动,仆固先生,你可知是为何?”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直刺仆固内心深处。
“因为,你们在等,等一个内应的消息!”
“轰!”
仆固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眼前一黑,脸色骤然惨白如纸!
此事……此事乃是绝密!
只有他、北狄王,以及王帐中寥寥数位核心重臣知晓!
为了这次南下,他们筹谋数年,这“不伤百姓,只夺粮草,静待内应”的方略,更是重中之重!
难道……难道是王帐中出了叛徒?抑或是哪位重臣不慎被擒,泄露了这天大的机密?!
一瞬间,冷汗浸透了他的囚衣。
若真如此,大渊有了防备,他们此番南下的所有计划,岂非都要付诸东流?
这对北狄而言,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钟懿将他神色的剧变尽收眼底,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看来,仆固先生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只可惜,你那位‘同伴’虽然招了许多,却对这位关键的内应身份,语焉不详。我们,也想知道,这个能让北狄大军不惜暴露行踪也要等待的内应,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向前踏了一小步,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致命的诱惑。
“所以,我们愿意给仆固先生一个机会。只要你,按照我们说的去做,指认出这个内应,或者,提供一些更有价值的情报……”
“休想!”仆固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如同困兽的咆哮,“我仆固,绝不会背叛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绝不会背叛草原的天神!”
“死到临头还嘴硬!”赵毅早已按捺不住,怒目圆睁,腰间的佩刀锵然出鞘半寸,杀气凛然,“钟侍郎,跟他废什么话!我看直接大刑伺候,不怕他不招!”
仆固闻言,反而闭上了双眼,脸上露出一丝决绝的惨笑。
他心中暗道:哼,任你巧舌如簧,只要我不开口,那叛徒知道的,也必定有限!
大军真正的图谋,草原勇士真正的杀招,他绝不可能尽数知晓!我还有价值!
钟懿却再次摇了摇头,仿佛对他的顽抗不以为意,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悲悯。
“仆固先生,你以为大军停驻三城,真的仅仅是在等那个内应吗?”
仆固猛地睁开双眼,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听钟懿幽幽一叹。
“你们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啊。据我所知,大军之所以迟迟未动,除了等待内应,更重要的原因是,对于下一步的粮草通道,你们内部产生了巨大的分歧。究竟是取道水路,直插大渊腹地,还是稳妥起见,先打通西面的陆路走廊,确保粮道万无一失……为此,你们的几位领军大将,怕是已经争执不休了吧?”
仆固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钟懿,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这……这已非寻常推断所能及!
这等军机,便是寻常的北狄将领也未必知晓全貌!
此人……此人究竟是谁?!他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仆固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再也维持不住方才的强硬与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