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夜,被自毁程序刺目的红光和催命的蜂鸣撕裂。钱胜抱着怀中冰冷、轻若无物的初代零号少女,如同抱着一个由星辰与寒冰雕琢的幻影,一头扎进通往天机阁入口的黑暗甬道。身后,毁灭的红光如同巨兽的独眼,贪婪地吞噬着大厅的一切。
甬道内不再是绝对的死寂。自毁程序的能量波动如同狂暴的潮汐,冲击着光滑的岩壁,发出低沉的呜咽。碎石和尘埃从头顶簌簌落下。钱胜拖着被强行“修补”的残躯,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错位的摩擦声和肌肉撕裂的剧痛。怀中的少女异常安静,只有那双深邃的星眸,在黑暗中反射着甬道深处入口处透进来的、越来越近的微弱天光——那是生的希望,也是毁灭的倒计时。
【自毁倒计时…00:03:27…】
冲出甬道口的瞬间,冰冷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山风如同重锤般砸在脸上!秦岭“鬼见愁”深谷的黎明尚未到来,天空阴沉如墨,酝酿着一场暴雨。身后,望星台方向传来沉闷的、如同大地心脏被挖去般的震动和低吼!红光穿透厚重的山体,将半边天空映成诡异的血色!
钱胜不敢回头,抱着零号,朝着与来时相反、更陡峭更荒僻的深谷跌跌撞撞地冲去。他认准了张伯曾经提过的一条几乎被遗忘的采药险径——通往一个只有几户山民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
【身体状态:极度危险(虚假稳定)】。神经灼痛,肌肉纤维哀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强行压制的暗伤。青铜钥匙的暖流早已消失,维系他行动的是初代零号注入的那股冰冷霸道的能量,以及求生的本能。
【战术推演 Lv.3 (强制维持)】:规避落石区,寻找临时遮蔽,目标:无名山村。
【环境观察 Lv.3】:捕捉山雨欲来的湿冷气息,野兽惊走的痕迹,以及…身后天机阁方向传来的、空间结构彻底崩塌的恐怖闷响!
轰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破界锥”湮灭更沉闷、更彻底、仿佛整个山体内部被掏空的巨响传来!大地剧烈颤抖!紧接着,是山石倾塌、巨树折断的连绵轰鸣!望星台所在的那片山脊,在钱胜身后视线不及的地方,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抹去,彻底塌陷、消失!冲天的烟尘混合着毁灭的红光余烬,被狂风吹散!
天机阁,连同那条深埋地下的青铜甬道,永远地沉入了秦岭的腹地,化为历史的尘埃与禁忌。
钱胜脚步踉跄,怀中的少女似乎感受到了这彻底的湮灭,环着他脖颈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下。冰冷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抑或是…**哀悼**?
**“…痕迹…清除…”**
**“…安全…暂时…”**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脸上、身上,迅速浸透了钱胜单薄的衣物,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和煤灰,也带走了最后一丝体温。寒冷刺骨,伤口的剧痛在低温下变得麻木而锐利。视线一片模糊,只能依靠【环境观察】和零号那微弱但稳定的存在感指引方向。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寒冷和剧痛再次拖入深渊时,【环境观察】捕捉到了前方山坳里,几缕在暴雨中顽强升起的、微弱的**炊烟**!
无名山村!到了!
村口,几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在风雨中飘摇。一个早起拾柴的老汉,披着蓑衣,目瞪口呆地看着暴雨中踉跄走来的钱胜——一个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如鬼、胸前和手臂缠着浸透血水的破布条、怀中还抱着一个穿着奇异银色衣物、美得不似凡人的昏迷少女(零号为节省能量已闭目休眠)的陌生男人。
“老天爷!这是咋了!”老汉惊叫一声,丢下柴禾冲了过来,“快!快进屋!”
钱胜再也支撑不住,在老汉的搀扶下,几乎是滚进了最近的一间土坯房。屋内昏暗,弥漫着柴火、草药和湿衣服的味道。一个同样穿着粗布衣服、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惊惶地迎了上来。
“柱子他爹!这…这是…”
“别问了!救人要紧!烧热水!拿干衣服!还有…还有老山参须子!”老汉急切地吩咐着,和老婆婆一起,手忙脚乱地将钱胜和零号安置在屋内唯一一张铺着干草的土炕上。
温暖的火塘驱散着刺骨的寒意。钱胜的意识在温暖和剧痛的拉锯中沉浮。老婆婆用热水小心地擦拭着他身上已经泡得发白的伤口,看到那狰狞的骨伤和深可见臂的撕裂,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嘴里念念叨叨:“造孽啊…这是遭了多大的罪…”
老汉则看着炕上昏迷不醒的零号,少女那惊人的容貌和奇特的衣物让他既敬畏又困惑。他掰开零号的嘴,小心翼翼地塞进一小片珍贵的老山参须子,又给她灌了点温热的米汤。
钱胜在昏沉中,感受到粗糙但温暖的布条重新包扎了伤口,一碗滚烫的、带着浓重土腥味的草药被灌了下去。身体的冰冷稍稍缓解,但内里的撕裂感和神经灼痛依旧清晰。怀中的零号如同一个冰冷的源头,又像是一个脆弱的锚点。
半梦半醒间,或许是草药的作用,或许是身体濒临极限的自我保护,一段段不属于他的、冰冷而破碎的**记忆画面**,如同沉船的碎片,从意识深处翻涌上来。来源,正是他与零号建立的那脆弱的核心链接!
* **画面一(1964,冬):** 寒风凛冽的秦岭深处。穿着厚厚棉军大衣、戴着眼镜的技术人员(面容与“晨钟”遗言中的老者相似)站在刚刚爆破出的天机阁入口雏形前,脸色凝重。旁边是穿着65式军装的警卫战士。风雪中,隐约传来争执声:“…苏联专家撤走了…资料不全…‘星核’谐振风险无法评估…”“…再危险也要上!这是打破封锁的唯一希望!…代号‘昆仑之眼’…必须点亮!…”
* **画面二(1965,夏):** 灯火通明的巨大地下空间(天机阁大厅雏形)。无数穿着蓝色工装、戴着藤编安全帽的工人和技术员在巨大的装置骨架间忙碌。标语醒目:“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为祖国点亮苍穹之眼!”气氛热烈而紧张。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失手掉落扳手,砸在下方工友头上,鲜血直流,但立刻被拖走,工程未停。
* **画面三(1966,秋):** 气氛剧变!大厅内挂上了新的标语:“打倒反动学术权威!”“破除封建迷信!”几个戴着红袖章、神情狂热的年轻人,粗暴地将那位领头的老专家从控制台前拖走,老人眼镜跌落,眼神悲愤绝望。装置核心的光球闪烁着不稳定、危险的红光。角落里,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眼神麻木空洞的**少女**(面容与初代零号极其相似,但更年轻稚嫩)被两个表情冷漠的军人看管着,她手腕上连着复杂的管线,正微微发光。
* **画面四(1967,春?):** 刺耳的警报响彻天机阁!核心光球疯狂闪烁,能量管道过载爆裂!蓝白色的电弧在装置间乱窜!惨叫声!奔跑声!画面剧烈晃动、扭曲!最后定格在控制台前,那个被看管的少女被强行按在一个连接着无数管线的座位上,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致的恐惧**!巨大的能量洪流顺着管线涌入她的身体!少女发出无声的尖叫,身体剧烈抽搐,七窍流血!画面中断!
钱胜猛地从昏沉中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那些冰冷的记忆碎片带来的冲击,比身体的剧痛更甚!他明白了!明白了天机阁的诞生与疯狂,明白了零号的身份与痛苦!她是那个特殊年代的产物,是点燃“昆仑之眼”计划的“耗材”,是承受了非人实验与痛苦的“核心容器”!
他下意识地看向怀中。零号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星眸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处,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与迷茫,而是多了一丝…**了然**?仿佛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她的意念传来,比之前更流畅一丝,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你…看到了…”**
**“…牺牲…是…代价…”**
**“…我…是…‘零’…也是…代价…”**
窗外,暴雨如注,冲刷着秦岭的伤痕。屋内,火塘噼啪作响。钱胜躺在简陋的土炕上,怀抱着一个从六十年代血与火的疯狂实验中幸存、背负着非人代价的“星核容器”,感受着自己这具在七十年代逃亡路上被反复摧残、又被强行续命的残躯。两个时代,两副残躯,在这秦岭深处的无名山村里,在暴雨的掩护下,找到了短暂的、脆弱的喘息。但脚下的巨兽濒死沉睡,怀中的“眼”亟待恢复,而“他们”的阴影,如同这秦岭的雨雾,终将再次弥漫。历史的伤痕与现实的追杀,在此刻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