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直接在灵魂里响起的低语,像一滴最毒的墨,试图污染方闯内在世界里那条奔流的大河。
他内在的原野上,那份代表着【父道】的核心,确实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颤动。
那是对“家人更好”这个提议的本能回应。
可还没等这丝颤动扩散,悬浮在大河上空,那棵混沌质感的【噬梦之种】轻轻摇曳了一下。
一种更加原始,更加霸道的饥饿感,瞬间将那滴毒墨吞噬得一干二净。
“怎么样,钥匙?这笔买卖,可比我开的盘口大多了。”千幻赌徒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他看着方闯,像在看一个即将做出人生最大决定的赌客,“一边是摇摇欲坠的破船,一边是永不沉没的舰队。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对吧?”
方闯没有理他,也没有回应那个茧里的声音。
他只是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知缘,解析它。”
“收到。”
方知缘怀里的本子,封皮上那原本只是瀑布般的数据流,瞬间沸腾了。无数的逻辑链条和解析符文疯狂涌出,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扑向那个混乱的“茧”。
然而,只过了不到一秒。
噗。
一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从本子的封皮上冒了出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坏了的逻辑的味道。
所有的数据流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扭曲的乱码,疯狂闪烁,像是随时都会彻底崩溃。
“过载……无法理解……存在悖论……”
方知缘的身体形态都开始不稳定,边缘处出现了雪花般的噪点。
就在这时,那个被解析的巨茧,似乎被激怒了。
或者说,它感应到了方闯体内那棵【噬梦之种】的存在。
嗡——
一股无形的,无法被任何屏障阻挡的冲击,从巨茧上爆发出来。
它没有能量,没有实体,却精准地命中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意识。
方闯眼前的世界,那片绝对的空旷,那个混乱的巨茧,那张讨厌的扑克牌,都在一瞬间,融化了。
……
方小雷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王座上。
王座由无数破碎的战舰残骸与神魔骸骨堆砌而成,高耸入云。他的脚下,是亿万个正在朝拜的宇宙,无数种族的生灵,都在高呼着他的名字。
他成了宇宙的霸主,意志所到之处,星辰生灭。那股“绝对守护”的力量,已经膨胀到可以笼罩整个已知世界,再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到他。
“爽!”
他试着动了动念头,一颗恒星在他指尖炸开,成了最绚烂的烟花。
“再来个!”
又一颗。
“再……”
他忽然停下了,环顾四周,这片属于他的,至高无上的殿堂里,空无一人。
“爹?”
没有回应。
“妹?”
只有他自己的回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冲撞。
他想感受妻子的温度,却发现自己的手,只握着冰冷的权力。
“操,这王座硌屁股!连个垫子都没有!差评!”
绝对的强大,与绝对的孤寂。这他妈比蹲禁闭还难受。
……
蓝姬正站在院子里,给那棵【噬梦之种】浇水。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方闯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两杯刚泡好的茶,递给她一杯,脸上带着她最熟悉的,那种安稳的笑容。
一切都那么完美,那么宁静。
她靠在丈夫的肩膀上,感受着这份岁月静好。
可……太安静了。
“小雷呢?”她下意识地问,“又跑哪疯去了?这孩子,没一刻闲得住。”
身边的丈夫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知缘也该歇歇眼睛了,老看那本子对身体不好。”
丈夫依然在笑,那笑容完美得像一幅画。
院子里,没有儿子咋咋唬唬的叫嚷声。屋子里,也没有女儿敲击本子的轻响。
这个家,完美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种巨大的空洞感,从她心底最深处,悄然蔓延开来。
……
方知缘漂浮在一片由纯粹数据构成的海洋里。
宇宙间的一切公理,所有世界的底层逻辑,时间与空间的本质,都在她面前展开,再无任何秘密。她理解了万物的起源,也看到了终极的归宿。
她成了永恒的,全知的真理本身。
她能计算出任何一颗尘埃的过去与未来,但当她试图定位一个坐标时,却失败了。
【qUERY: LocAtIoN(FAmILY)】
【REtURN: ERRoR. NULL.】
她再次尝试。
【qUERY: dEFINE(homE)】
【REtURN: pARAdox. INSUFFIcIENt dAtA.】
在这片真理之海里,只有她一个意识。没有坐标,没有参照物,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
永恒的,绝对的孤独。
……
就在所有人都沉沦在各自“完美”的陷阱中时,方闯的内在世界里,那由【心象归乡】凝聚而成的光核,自动亮了起来。
一股温暖的,带着烟火气息的力量,悄然散发。
方小雷冰冷的骸骨王座旁,突兀地长出了一片青翠的草地,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蓝姬宁静的院落上空,闪过了一串串冰冷的数据流,像一场无声的流星雨。
方知缘的全知之海里,响起了一声模糊的,不耐烦的“操”。
他们的梦,被强行连接在了一起。
他们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像在黑暗的深海中,看到了另外三盏微弱的灯火。
那份来自“完美”的诱惑,开始出现裂痕。
也就在此刻,一个清澈的,不带任何感情,却又蕴含着某种至理的声音,在他们共同的梦境家园中响起。
那是来自方知缘怀里那本空白本子的声音。
“警告:侦测到虚假‘意义’。”
“校准中……‘真实’的‘意义’,在于‘守护’与‘陪伴’。”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的幻象。
方闯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依然身处梦境,眼前是他最渴望的画面:一个年轻健康的妻子,一个还在他腿上撒娇的儿子,一个抱着故事书,而不是数据终端的女儿。
完美无瑕。
他看着这幅“完美”的景象,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留恋。
“挺好,”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梦里啥都有。”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一下妻子年轻的脸庞,但手到一半,却骤然握紧成拳。
“就是没我。”
“我的家,不需要你来‘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