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斯誉……?”
“……”
还没对这家伙从未有过的安静揪心,萧见信颤抖着试图抠破手上的伤口,递到陶斯誉嘴边,在急促的呼吸中,忽然响起一道虚弱含糊的声音:
“呃…睡过去了。”
陶斯誉想起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听到的颤抖的呼唤,瞬间明白过来萧见信在干什么,轻咬他的手指,“……你怕我死了?”
萧见信闷不吭声地拔出了手指,脱下白大褂,将本就破了的衣服直接给撕个稀烂。
哗啦声中,他默默给陶斯誉做起简陋止血带来。
陶斯誉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缓慢呼吸着,在萧见信给自己包扎好腰腹的伤口时,尽力睁大了眼睛去看萧见信的脸,一寸一寸仔细描摹这早就熟悉的五官。
“放心,暂时死不了的,”陶斯誉摁住萧见信的肩膀,“有点失血过多了,来治疗一下……”
“……”萧见信从他嬉皮笑脸的声音都能听出他什么表情。
“让我死在这的话,你可就——”
陶斯誉剩下的话,被一团冰凉的柔软给堵住了。
口腔里钻入一团血腥味。
几秒后,陶斯誉舔了舔嘴角的血液和唾液,察觉到了体内立刻涌起一股热量,腰腹处的撕裂伤几乎是瞬间剧烈起来,疼得他不受控制地弯下腰去,嘶了一声:
“呃啊…!这、么痛……”
萧见信也咽下剩余的血液,等待舌尖的伤口止血。
没疼一会儿,陶斯誉就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了,脸上手上的细小擦伤也已经好了,他摸了摸光滑的脸,瞪大了双眼。
不难想象这个恢复效果有多作弊……
“难怪…都想抢走你……”
陶斯誉喃喃自语,思考着什么。
萧见信心有余悸,确认陶斯誉的确没有了生命危险,才松了口气。
陶斯誉咳了咳,他抬起头,再开口时,声线里惯有的那点玩世不恭被磨平了,变为近乎温柔的矛盾冷感,音调也微妙地发生了变化,带着一种让萧见信莫名心悸的熟悉感:“萧见信。”
萧见信闻声,迟缓地抬起眼。
目光触及的刹那,他的呼吸几近停滞。
昏暗的光线中,坐在对面的陶斯誉,那张原本带着几分痞气的脸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无形的手拨弄,骨骼的轮廓微妙地收敛,肌肤的纹理似乎变得细腻白嫩。
个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了水,肩膀的宽度内缩些许,连那身破损衣物的褶皱,都复刻得一丝不差。最后,是那双眼睛——陶斯誉总是蕴藏着各种情绪,伪装得懒散的眼睛,此刻正逐渐褪去多余的情绪,变得清冽,得像一面擦得太亮的玻璃。
他困惑地盯着对方,仔细辨认昏暗光线里的模糊的五官,越发觉得熟悉,直到脑袋里叮的一声——
——那是他在镜中看到的,他自己的脸。
“你……”萧见信顿时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看着这张脸的每一寸出现在别人的脸上,萧见信总算明白了他人对陶斯誉那微妙的反感。
“……陶斯誉?”
那双无比熟悉的双眼不断地凑近,直到近得不能再近,陶斯誉扶住他的肩膀,堵上了他的嘴。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萧见信背后一阵发麻,脑子像是被轰炸成了碎片,一种深切的荒谬感顺着脊椎攀爬。
他推开陶斯誉的脸,胸膛剧烈起伏,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脸,“你干什么!?”
而陶斯誉摸了摸腰腹,发觉果然只有在接触萧见信后才能缓慢修复,叹气道:“唯独你的异能我复制不来。”
“变回去!”
陶斯誉不但没有变回去,还将换下来的战术背心递给了萧见信,“挡好脸。”
萧见信立刻明白了陶斯誉的目的。
果然,他道:“熊的鼻子很灵,能认出你,但是其他人认不出来。待会儿要是有机会,我们分头跑。”
说着,他起身在冰库内寻找起另一个大门。
“这边。”
两人顺利地从另一个门悄悄出去了,沿着街道往北边前进着。
在视线里终于出现大门时,还没来得及高兴,萧见信的后背再度冒出针尖般的寒意,头顶传来了熟悉的鸟类振翅的声音,那鸟儿高声鸣叫。
显然在传递信号!
鼻间窜入一阵烧焦般的气味,只见前方似乎正有个人守着他们似的,直接冲了过来。
他全身包裹,双目紫红,腰间鼓鼓囊囊一圈显然就是炸药。这人盯着两人的脸,满眼瞪得极大,兴奋地扑过来,高喊着:“首领!我找到了!我要立功了!”
而后猛地朝着陶斯誉冲了过来——
陶斯誉在他身边操了一声,转身就跑。
萧见信也跟着跑。
“轰!!”剧烈的摇晃、天翻地覆。
碎片深深嵌入水泥地面,萧见信扑倒在地,闷哼一声,大脑被震得发闷,后背闷痛,无法呼吸上来。
“哈啊、哈啊——”
直到呼吸功能恢复正常,萧见信忍着疼痛起身,听见了耳边的咒骂声。
“他爷爷的,一群疯子。”
陶斯誉也坐在地上起身,他离得更近,只怕伤得更重。他扫开身上的碎肉块,脸色铁青:
“立个屁的功,死都死了。”
萧见信看着眼前的碎片,看着活生生一个人只为了杀了他就这么在眼前炸成尸块,寒意和呕吐的欲望同时涌上来,差点吐出来。
所幸他忍住了。
视线刻意躲避那些碎肉,萧见信晃晃悠悠起身,看向身后那条街,现在只听见吼叫声和颤动,他好似听见了狼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旦增情况未知,让萧见信心脏再度复活,却又不安地跳个不停。
扶墙站起的陶斯誉咳了咳,似乎也被近距离爆炸震到了内脏,嘴里吐出一口血,勉强回答他:
“这些家伙跟邪教似的,和苏南纠缠了很久。对面几乎都感染了火毒——深度感染,活不久的。这次,他们恐怕是蓄谋已久,哪怕全灭,也就要重创苏南。”
萧见信见识过章波洗脑的手段。
没想到他东山再起后,洗脑的手段更加熟练可怕,让这么多人愿意为了他赴死。
这真的还算首领吗?比苏华盛还要恐怖。
萧见信的思绪被耳边猛烈的咳嗽声打断。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陶斯誉捂着胸口,咳得弯下腰,一张嘴:“唔咳!”
淅淅沥沥的污血从他嘴里落下。
萧见信一惊,立刻在四周查看起来,正好附近就是一个小商铺,立刻从外面的立柜中掏出了一瓶水递给陶斯誉。
他吐干净喉管里的血,艰难喘息着,将水漱了漱口吐出,而后喝了半瓶。
扔掉瓶子,陶斯誉一抬头,看见萧见信扭头紧盯着旦增所在的方向,下颔紧绷。
“想回去?”陶斯誉哑声问。
萧见信攥紧拳头,没有回答。
还没等到他给出答案,陶斯誉看向他,脸色忽然一变,摸出一把手枪,朝着萧见信的方向:“砰!”
萧见信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又是一阵轰炸和热浪,所幸离得远,没有被炸到,但是爆炸声后,腿边被什么粘稠的东西击中了。
他低头一看,是半只断开的手掌。
萧见信终于忍不住了,低头哇的一下就吐了。
吐完后,他抢走陶斯誉手里的水漱口。
陶斯誉在一旁提着枪,神色严峻地戒备着,果不其然,炸药声已经惊动了附近的敌人,街口跑出了不少人。
他们似乎是没有异能的自杀小队,只会点燃了炸药跑向他们,而后在炸弹爆炸前,被陶斯誉射杀。
杀完一波敌人,街口已经满是尸体。
两人只能再次躲起来。陶斯誉一边试图联系监控中心,却发现通讯器中传来的也是轰隆隆的声音。
他啧了一声,抬手想要砸了通讯器,想想又塞了回去。
弹药用尽了,但是敌人还是源源不断。
萧见信垂眸,已经累得不行,汗水糊住灰尘和血肉,浑身又脏又破。现在就算他想回去救旦增,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分头走吧。”终于,陶斯誉起身准备离开。
他推开商铺大门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一种极致的危险预感顺着脊髓攀升,两人的大脑同一时间混沌起来,仿佛被谁人直接定住了。
萧见信骤然想起曾经被萧景催眠的感受,极其相似,他率先脱离催眠,朝陶斯誉大喊:“章波的第二异能——”
太晚了。
“找到你了。”低沉嘶哑的声音带着血腥味回荡开来。
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伴随着“轰”的撞击声后,萧见信只见陶斯誉的身体毫无反抗之力,跌入一片狼藉之中,没了动静。
“——!”
门口,章波缓缓现身,终于褪去了熊形,导致习惯于巨熊脚步的两人居然没有发现危险的靠近。一道疤横亘在章波的面中,即使无法视物,但萧见信仍感觉已经被他直接锁定。
他的手臂变成了肌肉爆满的熊掌,身体却依旧是人形。
章波的目标非常明确,他无视了一旁昏迷不醒的陶斯誉,缓慢靠近,巨掌以闪电般的速度,穿透尚未散尽的烟尘,精准无比地抓向萧见信。
萧见信向侧后方矮身、拧腰,动作之敏捷,使得章波抓空了。
“嗯?”章波扭了扭脖子,面向萧见信,身形暴涨,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变成了三米的熊,另一只手掌紧接着横扫而来。
萧见信咬紧牙关,利用周围倾倒的货架和散落一地的商品作为临时障碍,身体如同游鱼般在有限的空隙间穿梭、翻滚。
短短几秒间,他竟接连躲过了章波三次攻击和控制,并且险之又险地贴着那布满粗硬黑毛、裹挟着腥风的手臂利落地滑了出去。
“吼!!”身后的怒吼紧随而来。
粗糙的熊毛刮过他破烂的衣服,发出刺耳的撕裂声,萧见信盯着近在咫尺的大门,调整了姿势。
就在萧见信再次从一个翻滚中起身,往外冲时。
“砰!”
一声清脆而突兀的枪响,却精准地撕裂了萧见信的步伐。
萧见信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右脚踝处猛地传来一阵极其短暂而尖锐的刺痛。
仿佛一根烧红的铁钉瞬间钉入他的骨头,撕裂了肌肉。
刚刚站稳的身体失去平衡,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重重栽倒,倒在了地上。
低头看去,只见右脚踝处已然出现一个狰狞的血洞,鲜血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鞋袜和地面。
剧痛让他整条右腿瞬间麻木无力,连稍微移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连痛呼都无法发出。
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被一颗来自暗处的子弹彻底终结。
章波狂暴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巨大的头颅转向子弹射来的方向,表情赞扬,随即,他转回头,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戏谑和残忍的满意,一步步走向再也无法逃脱的萧见信。
巨大的阴影再次将萧见信完全覆盖。
“跑啊?怎么不跑了?”章波低沉的声音带着嘲弄,如同猫捉老鼠后的嘲笑。他缓缓伸出巨掌,这一次,再无任何意外和挣扎。
那只沾满污血和尘埃的熊掌,轻而易举地将倒在地上的萧见信的手臂攥在了掌心,提起他,如同握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
“你以为,我一个人来抓你?”章波脸上满是讥讽和得意,“我就这么跟着你,就等着看你以为自己能跑出去了,再给你——绝、望。就像是你那只贱狗,怎么追着我的!”
“现在,”他往萧见信苍白的脸上喷吐着灼热腥臭的气息,“你可以猜猜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了。”
萧见信抓着腰间的熊爪,无力扣弄着,被章波身后涌入的手下绑了起来,扛在肩上带离了这里。
身后远处隐隐约约的爆炸声,这次的冲突显然已经演变为战争。
他失血过多,异能几乎过载,耳中不断耳鸣,眼前更是闪光、发黑,没有停歇。
在昏迷之际,他只依稀听见章波嘶哑的声音:
“……把他们都钓出来,尤其是苏华盛,都给我的好兄弟陪葬。”